第四百零六章 木匠約瑟(上)

木匠約瑟是奧爾良城的一個行會成員,已經做了五年的學徒,三年的幫工。

這是看似尋常的一天,他回到家裏——奧爾良城巨大而堅固,城中處處可見輝煌的教堂與壯美的府邸,可惜的是這些和他與他的妻子,兒女沒有什麽關系,他們居住在盧瓦爾河的下遊,距離城墻下的貧民區也沒多少距離,每當約瑟沿著河岸與奔流不息的黑色河水疲憊不堪低走回家時,總覺得這就像是一個預兆,暗示著他們總會墮落到那種最糟糕的境地裏去。

但這是三周之前的事情了,現在他的情緒顯而易見地正在好轉,眼睛中藏著無法掩蓋的欣喜,仿佛黑暗中射入一道光芒,為他指出了那道走出困境的門扉。

他的家也不能算是一個完整的家——我是說,一個完整的套間。雖然路易十四親政之後重建了巴黎,新建了凡爾賽,但太陽王的光輝暫時還沒能投射到奧爾良來,約瑟與家人所暫居的地方是從灰白泥公寓租借的一個房間。

這種租房方式一直延續到數百年後,像是人們依然能夠在奧爾良等法國城市看到的,這些建築矗立在狹小細長的用地上,看上去就像是一條扁扁的肥皂,有時候朝向街道,有時候朝向另一座建築的墻面,它的底層往往是公用的,走廊,辦公室、起居室、會客室或是臥室,完全看主人或是房東怎麽安排,當然,如果是房東,若是建築朝向街道,他就會把它們租出去,作為商鋪,若是面對不見天日的暗巷,他就把它分隔成房間出租,唯一的相同點是,底層總有一個公共廚房。

地下室一般則用來儲藏食物、用具或是也出租出去,總有囊中羞澀的窮人會需要這麽一個棲身之處的。

從二層往上,到三層,四層或是五層,閣樓,就都是切割得密密麻麻的房間了,那時候的出租方式也很有趣,因為租房的單位從來就是間,房間的位置又都要看房東安排,所以只租一間的就算了,若是租很多間,那麽他就很有可能無法擁有足夠的隱私。

以上文的莫裏哀先生舉例,他可算不得是個窮人,在巴黎皇後廣場租借了四個房間,問題是,房東將兩個房間安排在二層,另外兩個房間安排在三層——所以即便稱得上奢侈,莫裏哀先生還是不得不將自己的生活分割成兩個部分,並且慷慨地與另外十幾個鄰居分享……

幸而約瑟沒有這樣的煩惱,雖然遲遲無法升做匠師,但他一直過著虔誠的生活,不酗酒,也不去找女人,積累下來的錢財不但能夠養活他的妻子和三個兒女,還能在這座灰白泥公寓裏租借到一間位於二層的房間,雖然是面對著暗巷與墻壁的,但作為一個幫工,有個可以舒舒服服睡覺的地方就很不錯了。

他在黑沉沉的走廊裏眯著眼睛往前走,另外一半則全靠腳尖試探和摸索。

之前也有人用手摸來摸去,結果碰到了墻上的釘子或是別的什麽,總之他割破了手,流了很多血,幾天後就因為發熱死掉了,約瑟聽過這個故事後,就更加小心了,就算沒有發熱,他也不能弄傷自己的手。

帶著他的匠師有兩個幫工,手上只有一個推薦名額——約瑟是個又有天賦又有耐性的好人,問題是這反而引起了匠師的忌憚,他不需要另一個強有力的競爭者,如果不是幫工晉升為匠師除了原先匠師的推薦之外,還需要幫工先在會長面前做出一件手藝很高的產品,也許約瑟連嘗試都不必了。

約瑟若是在這個時候手受了傷,匠師就能理直氣壯地直接把他趕出自己的作坊了。

在亂糟糟的一片昏沉中要找到自己的房間不太容易,走廊上原先有窗,但為了禦寒,上面釘滿了木板,光線只能從縫隙裏流進來,也沒人敢在這裏點蠟燭,全木質結構的房屋太容易起火了。

約瑟抽吸了一下鼻子,這座公寓的外墻上塗刷了石膏灰泥,用來防火,這還是國王陛下在66年的倫敦大火後,嚴令每座公寓都要塗刷石膏灰泥防火後才有的,這座建築的房東兒子據說正在奧爾良公爵麾下做事,因為有著這麽一層關系,這座建築也是最早刷上灰白色的,灰白泥公寓也因此取代了原先的名字。

這種諂媚的行為招來了不少嘲笑與詆毀——畢竟奧爾良公爵菲利普遠不如之前的奧爾良公爵加斯東“溫和”,但房東我行我素,如約瑟這樣的工人也更願意租借這樣的公寓,哪怕那層薄薄的灰白泥未必有什麽用。

“哎呦!”

也許是因為走了神,約瑟很不幸地在什麽上踢疼了自己的腳趾頭,他低下頭,勉強辨認出那是一個生銹的船錨,看上去很像是鄰居巴羅幹得好事,他總是從外面撿,正確低說,偷東西,然後把它們堆在走廊上,約瑟擔心這會讓別人以為自己也是一丘之貉,警告過巴羅很多次,卻始終無濟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