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八章 柏林宮的父子

腓特烈回到勃蘭登堡的柏林宮時,他的父親大選侯正站在會議室最大和最完整的一面墻壁前看著歐羅巴地圖——不是之前修士們描繪的那種,比起一種確切的地理描述更像是一副宗教畫的地圖,而是他邀請了普魯士境內的巫師們,借助了渡鴉的眼睛測繪出來的地圖。

這幅地圖平時幾乎都被掩藏在帷幔之後,大選侯很少把它拉起,以免引起人們的質疑,因為只要一看到它,別人就知道這幅地圖絕非凡人可為——腓特烈一看到它,也不由得放緩了腳步,他和自己的父親一起注視著這幅地圖,與之前隱晦不清的圖畫不同,這幅地圖準確地勾勒出了勃蘭登堡-普魯士現有的疆域——從地圖上看,勃蘭登堡-普魯士就像是一條飛揚起來的細長緞帶,勃蘭登堡在左下方,東普魯士在右上方,中間是東波美拉尼亞,絲帶包圍著的就是波蘭。

勃蘭登堡-普魯士的霍亨索倫家族在大部分有著悠久傳承的家族中,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個新貴,首先,霍亨索倫家族是在十一世紀才被冊封為伯爵的,那時候他們的姓氏還是索倫,後來因為效忠於霍亨斯陶芬家族和哈布斯堡家族才得以在原先的勃蘭登堡公國絕嗣後有幸被指為新的選帝侯,而腓特烈的祖父,又通過婚姻得到了普魯士,並且將兩地合二為一,腓特烈的父親在即位之後,更是勵精圖治,謹小慎微,才終於將人們口中的“歐羅巴沙土瓶(指貧瘠)”的勃蘭登堡與混亂的普魯士治理成現在這個欣欣向榮的樣子——所以人們才會稱他為“大選侯”,這是一個富含褒義的詞語。

這幅地圖就像是一桶混雜著冰塊的冷水直接澆在腓特烈的身上,他發熱的頭腦猛地清醒了過來——大選侯知道走進房間的是自己的兒子,但他什麽也沒說,只是靜靜地背著手,看著地圖,好幾分鐘後,他才轉過身來,看著腓特烈。腓特烈已經超過了二十歲,是個健壯而又漂亮的年輕人,他在離開柏林的時候,嘴唇上還留著淺淡的胡須,現在已經全部清理掉了——法國國王路易十四因為胡須很容易藏汙納垢而不喜歡身邊的人蓄須是誰都知道的事情。腓特烈身上的外套甚至還是法蘭西皇家軍事學院的制服,皇室藍底色,白色紐扣和金色的腰帶,一直可以拉到膝蓋之上的靴子,這身裝扮讓腓特烈看起來又精神,又英俊,也讓大選侯忍不住嘆氣。

“你想去休息?還是現在就和我談談?”父親這樣問兒子。

腓特烈很明顯地抓了一把身邊的椅子,他一開始的時候還有些茫然,接下來卻突然變得比之前更鎮定了:“我現在就和您談談。”

“我讓人端酒來。”大選侯說。

他們兩人一起移動到壁爐邊,就像奧爾良公爵和大郡主那樣,勃蘭登堡比凡爾賽還要冷一些,壁爐中的火焰投出了金紅色的光線,讓整個房間都像是浸潤在黃金和血液裏,腓特烈先喝了一大口加熱過的巴登酒,巴登酒也是葡萄酒,因為巴登在勃蘭登堡-普魯士最南,葡萄酒的酒精含量也要比其他地區出產的葡萄酒高,這一口下去,他的身體就立刻熱起來了。善解人意的仆從還送來了白肉腸,黃芥末與小牛肝湯,他捏起肉腸,剝了皮,在黃芥末裏沾了沾,就大口地吞了下去,又喝了一大碗湯,大選侯安靜地等他吃喝完,看著他用葡萄酒漱了漱口,才示意他可以開始交談了。

“我聽說西班牙國王卡洛斯二世已賁臨凡爾賽。”大選侯說。

“是的,”腓特烈說:“我見到他了。”

“據說他的身體狀況大有改善,”大選侯說:“就你看到的,確實如此嗎?”

腓特烈沉默了一會:“他能夠自如地行走,能夠騎馬,能夠狩獵,他的一個侍女據說已經懷孕,他的頭腦看上去也很清醒,能夠用法語和我們說話。”

大選侯盯著他看了一會,欣慰地一笑:“我很高興你沒有因為個人的私欲而隨意羞辱一個國王。”作為他的繼承人,腓特烈必須保持冷靜,一個國王是否長得醜陋,是否年老,是否畸形,沒人關心,腓特烈說的幾點才是人們關心的,他的身體看上去還挺健康的,也能控制自己的情緒與思想,還能讓一個女人懷孕,這就足夠了。

“但你比他健壯,比他英俊,也比他更有學識,”大選侯一針見血地說:“大郡主也更愛你,這就是你為什麽會在我面前的原因。”

“是的,父親。”腓特烈說:“我來尋求一個機會。”

“我正在為你,為你的後代尋求一個機會。”大選侯說,他對腓特烈沒有隱瞞過自己的心思:“你也許會是一個國王,要麽你的兒子會是一個國王,但如果引發了利奧波德一世對我們的憤怒,霍亨索倫可能還要等上一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