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怎樣說服一個頑固的人

科西莫三世與其子費迪南所在的房間,是科西莫三世最喜歡的一個房間,不意外地充滿了美第奇人對藝術的豪奢與誇耀,墻面上掛著拉斐爾、達芬奇、提香等大師的畫作,天花板上則有著米開朗基羅與弟子的濕壁畫,墻角裏也有精美的雕塑與華麗的金銀器皿,椅子與窗子上的帷幔都是金絲天鵝絨的,地面上的絲毯來自於伊斯坦布爾,頂上的十二枝蠟燭燈架來自於法蘭西的洛林,上面的棱形玻璃燈罩折射出無數絢麗的光色,凡是進到這個房間裏的人,都不免為之目眩神迷。

費迪南的眼睛落在一幅畫作上,那是拉斐爾的《戴面紗的女士》,當初母親離開佛羅倫薩的時候,沒有想著帶走三個孩子中的任何一個,倒記得偷偷在行李裏夾藏這幅畫作,結果還被搜查出來了……當時他已經九歲了,在一些情況下都可以提前舉辦成人儀式,她大概沒想到她的長子會為此多麽尷尬,他的妹妹和弟弟當時只會哭泣,他麻木地站在暴怒的父親面前,放棄了最後一絲對親情的期望。

科西莫三世大概不會想到,他看似粗魯,大大咧咧的長子事實上有著一顆敏感纖細的心臟,他之所以堅決地要離開佛羅倫薩,離開意大利,去法國,去巴黎和凡爾賽,除了心中厭惡著這座愈發死氣沉沉,猶如一潭死水,滋生著腐臭的青苔與粘稠的泡沫的城市,還有對被譽為第二個文藝復興中心的巴黎的向往,對被稱之為地上天國的凡爾賽的好奇,還有的就是路易十四。

路易十四,太陽王,人們傳說的是他的赫赫威名,費迪南卻對他與兩個兒子之間的溫情滿懷憧憬,可以說,路易十四,一個法國人倒是成為了他想象中的父親,溫和,卻也不失威嚴,通達,但也不會隨意放縱。

小路易與科隆納公爵,一個婚生子,一個私生子,年齡相仿,按理說關系不會很好,但他們現在能夠如真正的親兄弟一般,他們的父親在其中必然耗費了不小的心思,當然,你可以說,這是一種政治手段——用私生子來拓展力量與領地的國王路易十四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但他和科隆納公爵是如何相處的,和王太子小路易是如何相處,費迪南都看在眼裏,人們能說路易十四野心勃勃,但真正的感情是偽裝不出來的。

就像是行走在嚴冬的夜晚,看到一間燃燒著熊熊爐火,又溫暖又明亮的屋子,哪怕不能進去,靠著窗戶汲取一點微弱的熱量和光亮也是不錯的事情,費迪南接受了小路易的邀請,更多的還是因為他想要多看看這樣的景象,何況他一旦來到了凡爾賽,除了托斯卡納大公之子的身份,還是一個非明面上的親眷,小路易說,會在他的房間一邊準備他的房間,眾所周知——王太子的房間距離國王陛下的房間從來就不會很遠。

“我不會改變我的決定。”費迪南說,眼睛從那張肖像畫上挪下來,放在地毯上,那張幾乎可以與等重的白銀相比的絲毯被科西莫三世憤怒之下丟來的杯子裏的香料酒玷汙了,不過沒關系,皮蒂宮裏還有上百張近似的絲毯,隨時可以拿來調換——他在科西莫三世再一次暴怒前開口:“但我可以留在佛羅倫薩,等法國人都走了,我會和巴伐利亞大公的女兒見面,然後……我想婚約談判不會需要太長時間,我想在冬天來臨之前去凡爾賽,父親,小路易和我說,在冬天的時候,凡爾賽大運河上會結冰,”他悠然地說道:“冰層不算很厚,但撒了鹽後它們可以凍得更結實,我們可以玩雪橇和滑冰……”

“你已經成年了。”科西莫三世陰沉沉地說。

“我在哪裏對我的婚姻沒有任何妨礙,”費迪南說:“就像您和我的母親,你們從新婚的第一天就開始貌合神離,但也沒影響你們有了三個孩子。”

“我與你母親的婚姻無需你來點評,”科西莫三世猶豫了一會,軟弱的性格再一次占據了上風:“如果之後的婚事不出差錯,你可以陪著科隆納公爵和你的妹妹一起回巴黎,或是凡爾賽,但我只能給你一年的時間。”

費迪南無所謂地點點頭,在面對面的時候,科西莫三世都不能拿他如何,遠在百裏之外,在另一個國家,大公又能做些什麽呢?他不認為他在凡爾賽要需要自己出用度,路易十四富有且慷慨是每個人都知道的事情。他還是他兒子的大舅子呢。

“那麽我先告退了,哦,對了,”費迪南舉起手裏的一本印刷品,“我還有件事情要和您談談,父親。”

……

此時路易和小路易已經回到皮蒂宮,他們理所當然地居住在最好的房間裏,推開窗戶就能看到美麗的博柏利山丘。皮蒂宮和凡爾賽宮的選址方式有點相似,都是背靠丘陵,博柏利山丘面對皮蒂宮的這面經過了猶如庭院般的精心打理,一年四季都美不勝收,但這裏不如凡爾斯,夜晚會點起煤氣燈,這裏的夜晚沒有燈光,鈷藍色的天光上是山丘漆黑的剪影,白晝時的美景在晚間就是令人窒息的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