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 煩惱的科西莫三世

事實上,要說熟悉,路易十四更熟悉克裏斯蒂安·惠更斯,因為他曾經三次造訪巴黎,並在皇家科學院如魚得水了好一陣子,他和笛卡爾、莫裏、帕斯卡等學者相談甚歡,他甚至在昂熱拿到了一個博士學位,他的法國朋友們當然會竭力勸說他留在巴黎,惠更斯也心動過,但之後不久,法國的國王路易十四就對佛蘭德爾露出了獠牙,緊接著就是荷蘭。

惠更斯自認無法這樣為這樣一個暴君服務,就假稱自己疾病纏身,回到了海牙,只是沒想到兜兜轉轉,他和斯賓諾莎又落在了太陽王手裏,不過可觀點想,總要比落在科西莫三世手裏好,他復雜的感情幾乎要從眼睛裏溢出來了,才想要說些什麽,就有一個從另一處跑來的年輕人打斷了他。

“先生!”那個年輕人跑到他們身邊,用懷疑的眼神看了看圍繞在囚籠邊的一群人,壓低了聲音——但也許是因為太興奮了,這裏所有的人都幾乎能聽到——“斯賓諾莎先生,”他對斯賓諾莎真心實意地恭賀道:“先生,加諸在您身上的冤屈很快就能洗清了,您是有那個資格教導我們的,我們已經說動了大公之子費迪南,他拿著您的文卷去向大公求情了!”

斯賓諾莎張大了嘴。

如果一定要找個形容詞,那大概就是他在煉獄中煎熬了許多年,不得不接受魔鬼的邀請時,他的弟子又舉起叉子,一把把他插到巖漿裏去了——這種感覺實在是難以描述,就連路易十四都覺得有點淒慘,那個學生沒有得到應有的回應,神情也慢慢地從興奮和喜悅變成了迷惑,“……我說,你是對大公之子費迪南說,”惠更斯深呼吸了幾次,才能發出聲音:“你們接受的並不是一個寂寂無名的磨鏡工人的教育,而是接受了一個來自於阿姆斯特丹的……離經叛道的學者的教育……嗎?”

“我們並不覺得斯賓諾莎先生的想法是錯誤的。”那個學生謙恭地道:“他為我們打開了一扇觀察世界的新門扉。”

“你們也對費迪南殿下說了……斯賓諾莎的名字?”

學生點點頭。“上帝啊,”這下子,惠更斯徹底地說不出話來了:“上帝啊,上帝啊……”他胡亂地叫道:“你們做了怎樣的蠢事啊!”他幾乎要撲上去抓住那個學生的衣領,大聲咆哮,責問他是不是有意要謀害自己的老師了,但在他行動之前,斯賓諾莎倒是大笑起來,雖然他的笑聲就像是用鐵掃把掃過墻面,聽來令人毛骨悚然:“我的朋友,我的克裏斯蒂安,”他笑了兩聲,就低聲說:“別責怪他們,也別去懇求上帝了,我們都知道,上帝並不會輕易關注一個人類的命運,祂所能,所會,所知曉的要比這龐大的多,我們只是一粒微塵,祂卻是宇宙。”

“快別說了。”惠更斯虛弱地喊道。

“我們做錯了嗎?”學生看上去比斯賓諾莎還要驚慌一些,“我們甚至已經籌集到了一筆贖金!”

“不是贖金的問題。”米萊狄夫人打斷了他的話,“你們是什麽時候讓費迪南殿下去向他的父親求情的?”

“我們在今天中午說服了費迪南,”那個學生說:“他答應我們,他正要去見他的父親談一件事情,可以順便求得他的特赦——他看過斯賓諾莎先生的作品了,他認為先生是有相當的真才實學,完全可以與耶穌會的教士們相比的,他也承諾我們說,即便無法使得先生立刻被釋放,至少也能換成囚禁或是驅逐。”

米萊狄夫人看了看天色,“我們可真是幸運啊,陛下,”她說,“如果我們再晚一天,我們看到的就只有斯賓諾莎先生的屍體了。”

學生的臉頓時白了,他看向惠更斯,還是不太明白自己幹了怎樣的一件蠢事。

“我們先離開這裏吧。”路易十四說:“至於……這裏,惠更斯先生,您先跟我們離開,不然這裏只怕要多出一只囚籠了。”

“可是……”

“您是一個數學家,”國王溫和地說:“惠更斯先生,那麽您就應該知道,一個確定的1永遠要比另外一個不確定的數字大。”

“……您說得對,”亞歷山大說,他身上也有了米萊狄夫人施加的法術,又喝了酒,吃了蜜餞,感覺好多了:“您還是先離開這兒吧,至於我們,”他搖搖頭,“最壞不過走上原先的道路罷了。”

路易點點手杖:“這倒也未必,”他說:“我可以向您們保證,事情絕對不會到最糟糕的那一步。”

學生看向這個陌生人,他的家族還有資格進入皮蒂宮,覲見大公與國王,所以他不認識路易十四,但這個風度卓然,容貌俊雅的先生只說了這麽一句話,因為他帶來的消息而變得緊繃的氣氛突然就無聲無息地松弛了下來,仿佛他就是一個上帝的使者,一個聖人,說出的話必然會變成事實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