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阿方索六世之死

辛特拉宮位於葡萄牙都城裏斯本的北郊,這是個風景優美,氣候宜人之地,十四世紀的時候葡萄牙國王約翰一世在這裏建造了行宮,貴族們也大多在這裏有自己的宅邸,不過近幾年來,已經很少有人到那裏避暑,不為別的,只因為葡萄牙名義上的國王阿方索六世就被軟禁在這座行宮裏,雖然人們都說他是在這裏“養病”。

佩德羅二世的使者在一座丘陵上勒馬駐足,注視了那座行宮很久,就像是要穿透那厚厚的城墻看見裏面的人,他的視線中有輕蔑,也有無奈和憐憫,過了好幾分鐘,他才一提馬韁,疾馳而下。

經過重重關卡與驗看後,使者終於來到了阿方索六世的面前,在這個時代,病人的房間從來就是密不透風並且陰暗潮濕的,即便點著昂貴的香料,那股子混雜著陳脂與腐肉般的惡臭還是如同液體或是固體那樣在房間裏堆積,使者壓低了自己的聲音,盡可能緩慢地代為轉達了佩德羅二世的問候與——真實的來意。

他說完就走了,甚至沒有等待帷幔中的阿方索六世垂問或是回答,應該說,他的使命就在於此,若是畫蛇添足,反而會讓他受到責備——因為佩德羅二世也不需要得到一個回答,不,他所需要的回答不是用舌頭和喉嚨講出來的。

守候在床邊的仆人無法阻止使者的離去,他雖然忠誠,但和他的主人一般,無論宮內宮外都沒有任何權力,只一聽到阿方索六世的喘息聲,他就連忙拉起帷幔,搖曳的燭光照亮了錦緞深處猶如地獄般的一幕——那是一堆滾動的脂肪,從被稱之為嘴巴的縫隙裏醞釀與吞吐著酸臭的氣息,同時,連著上方的另一道縫隙——鼻子,它還在不斷地流出濃稠的白色,灰色或是黃綠色的液體。

仆人見慣不驚,抽出一旁的法國毛巾——這是從加來商人那裏買來的新貨,因為上面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毛圈而格外厚實,吸水性好並且柔軟,以往需要十來條亞麻布巾才能擦幹凈的臉現在只用一條就能擦幹凈。

只是今天他隨手將毛巾丟在地上的時候,微微一頓——上面有血。

他連忙掰開國王的嘴檢查,發現陛下只是咬傷了舌頭,他定了定心:“我去給您拿瓶藥水。”他說。

那團肉猛烈地顫抖了一下,發出幾個音節,仆人聽懂了只有幾個人能夠聽懂的意思,國王是在說,不要藥水。

他站在床邊,十分難過,因為他知道阿方索六世不要藥水不是因為他沒有感到痛,而是受到了威脅。佩德羅二世的口信沒什麽可質疑或是責備的地方,他只是簡單地告訴兄長,自己與曾經的嫂子結婚後,生下的女兒伊莎貝拉很有可能成為法蘭西的王太子妃,記住,是很有可能,他的口信中沒有提到最大的妨礙是什麽,但誰都知道,伊莎貝拉公主最大的劣勢就是她雖然是攝政王與王妃的女兒,但如果只是攝政王的女兒,那麽她就沒有資格成為現今歐羅巴大陸上最強大國家的王太子妃。

誰都知道,攝政王只是在等著阿方索六世死去,因為他不願意擔上弑殺兄長與國王的罪名,但阿方索六世——雖然他三歲就出現了偏癱的症狀,之後的十幾年裏一直由他的母親代為管理朝政,當然,這位王太後缺少政治天分,心胸狹隘。卡特琳娜公主,也就是阿方索六世的妹妹嫁到英格蘭的時候,帶走了葡萄牙的兩處殖民地錫蘭與孟買,已經讓葡萄牙宮廷裏的大臣與貴族很不高興。而後在接下來的幾年裏,葡萄牙在與荷蘭,與西班牙的戰爭中都一再失利,這位王太後就更是成了葡萄牙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在這樣的局勢下,年輕而勇敢的麥略爾伯爵毅然決然地發動了政變,在62年的時候推翻了王太後的統治,以他為首的葡萄牙政府與軍隊頓時煥發出了勃勃生機,不但連續打退了西班牙的進攻,更是就此讓葡萄牙在西班牙的統治下獨立出來。

極具諷刺意義的,麥略爾伯爵獲得的勝利,被冠在了甚至無法獨立行走的阿方索六世身上,他被稱之為“勝利王”。

這位“勝利王”不曾有一天掌握過權力,先是王太後,再是麥略爾伯爵,因為無法運動,以及不加限制的飲食,他的身軀愈發肥胖,又因為沒有接受過任何正統的教育,所以就連正常地和人交流也不能,但不知道是不幸,還是幸運,他居然有個十分聰慧的頭腦與堅韌的意志,哪怕只有仆人的嘮嘮叨叨,他也什麽都知道,什麽都明白——了解他的人都說,他並不是如西班牙的卡洛斯二世那樣,只是一頭狂暴的野獸。

也許是有著這樣的考量,在百般權衡下,麥略爾伯爵為他選擇了薩伏伊公爵之女,這種選擇一開始沒人反對,現在的葡萄牙屬於布拉幹薩王朝,這個王朝,如上所述,並不正統,所以哈布斯堡一直在質疑他們的合法性,所以他們不可能從哈布斯堡體系中選擇新婦,而薩伏伊公爵的女兒,妙就妙在雖然論父系,她是哈布斯堡的臣女,但論母系,她是法蘭西國王路易十四的遠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