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醫生們的大冒險(上)

尚博朗斯撿起那枚大埃居,放在蠟燭上燒了燒,才遞給那個人,洛姆先生看著這一切,“哦,抱歉,”他說:“是我疏忽了。”他們才從滿是天花病人的疫區而來,不應該直接和人接觸,這個人看上去很健康,尚博朗斯瞥了國王的首席醫師一眼,尚博朗斯是胡格諾派教徒,洛姆是上帝教徒,但他不得不承認,這位首席醫師並不令人厭惡,他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個純粹的人——雖然他已經擁有了對於醫生們來說最為至高無上的位置,卻依然堅持不懈地在醫學這條狹窄的道路上跋涉不懈,在發現河谷地區出現了疫情後,他不但沒有立即逃走,還毅然決然地擔當起了警報人的職責——還有,雖然,他命令這裏的官員和將軍封鎖了疫區,但軍隊的長官想要派遣一隊士兵隨身保護他的時候,他也堅決地拒絕了。

像是他們身上的這種防護服,因為精巧和用料,並不是一般人家都能配備得起的,就算能,誰會配置這樣一套寓意不祥的盔甲放在家裏,士兵們沒有防護服,也就是說,進了疫區,他們就無法避免被感染,最後只能留在疫區,向上帝與死神祈禱,看看自己會不會是那百分之一的幸運兒——疫區的人們就足夠不幸了,洛姆先生堅持說,就別讓更多無辜的人成為魔鬼的戰利品吧,他這樣說,還給國王寫了信,表明是自己堅決地拒絕了保護,而不是這裏的長官有意懈怠。

在這短短一天的旅程中,洛姆先生除了沒有參與到收斂死者的行動中去——主要是因為他的身體已經無法承擔起這樣的體力勞動,防護服雖然有效,但鳥嘴面罩裏填充的香料雖然能夠保證他們不會受到疫病侵擾,也讓他們的呼吸不那麽順暢——不開玩笑地說,此時的醫生也需要一個如同戰士般的好體魄,像是尚博朗斯,他是個醫生,卻也強壯高大,武技高超,奧爾良地區的胡格諾派教徒推舉他為首領,除了他的虔誠之外,上述特點也是關鍵。

那個警役接過了銀幣,含含糊糊地道了謝,就退了出去。

門關上之後,洛姆先生才環顧四周,他們被安排在小教堂的房間裏,四個瘟疫醫生一間,剩余的學生一間,也是村莊裏的人招待貴客時常有的事兒,茹拉確實要比另外兩座村莊更大也更富有一些,或許也有可能,安福爾牛倌不但為附近的兩座村莊飼弄耕牛,也為附近的一座小修道院代為管理牛群的緣故,不過這個規模也不能說很大——英國的自由佃農從十三世紀開始,就被開恩允許飼養一匹馬,兩頭母牛,三頭豬,四只鵝,十五只母羊和許多羔羊……但這裏的佃農,不是因為村莊的位置不好,相反的,正是因為太好了,這裏的大部分領地都屬於王室,雖然房屋後就是富饒的密林,卻不是他們能夠任意涉足的地方——所以他們的生活只能說安穩罷了,但這樣的安穩,也是經不起波折的,就像是這場疫病,一下就摧毀了三個村莊中的兩個。

洛姆醫生對牛群的關切當然引起了另外三位醫生的注意,但出於道德與不言而喻的暗規則,他們不能出口詢問,但讓他們意外的是,洛姆先生居然做了一個手勢,讓所有人注意到自己之後,才講道:“先生們,你們一定會很奇怪我為什麽那麽關注牛群吧。”

“確實,”西頓漢姆說:“但如果其中有什麽緣故,您也無需對我們解釋。”

洛姆先生笑了笑,當然,在這個時代,“手藝”可是一樁昂貴的玩意兒,裁縫是“手藝”,“釀酒”是“手藝”,打造盔甲是“手藝”,甚至養牛養鴨養雞都是“手藝”——不然那些佃農也不會將自己珍貴的耕牛交給安福爾家族養育,或是直接租借安福爾家的牛了,任何手藝都是在家族中傳承的,如果有人幸運地成為了某個手藝人的學徒,那麽也要經過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磨折,才有可能從老師這裏學到一星半點的真本領,不過到那時候,他也可以有學徒,將老師加諸在自己身上的痛苦,加在另一個孩子身上。

醫生麽,雖然他們的身份要更貴重一些,但也是一樁“手藝”,像是尚博朗斯家族,他們逃到英國,既是為了自己的信仰,也是為了保證“手藝”不外流,只是即便在新教教徒占據了主流的英國,他們的敝帚自珍依然招致了倫敦醫學會的不滿,他們想要推進的助產士行會直至今日沒能得到承認就是最直白的證明。

要說,他所發現的東西,讓他自己來說,他也更願意交給自己的學生和家人,但問題是,它也一直被國王關注著,而國王為何要創辦這個布盧瓦醫學院的原因,他也知道,國王的期望是,法國乃至整個歐羅巴,甚至是整個世界的醫學的研究與發展,都能夠從這座河谷起步——也就是說,國王是絕對不會允許他繼續將這個秘密藏在心裏,藏在家族裏,不僅如此,之後布盧瓦還會迎來來自於四面八方的學生和學者,醫學院會如同一株枝繁葉茂,花朵累累的大樹那樣,一邊賦予外來者豐富的汁液與蜜糖,一邊借助外來者帶來的知識與理念,最終結出數之不盡的甜美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