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黑死病(6)

“但是……”一個侍從大膽地開口勸說道:“陛下,法國終究是我們的敵人。”

“我聽說過一句話,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查理二世出乎意料地反而沉靜了下來:“我們之所以要將亨利埃塔嫁到法國去,是因為我們在與荷蘭作戰的時候,不希望荷蘭會有一個如同法蘭西那樣的盟友,在我們與荷蘭的戰爭結束前,這份盟約需要保持,但他們依然拒絕了亨利埃塔的請求,為什麽?”他惡毒地微笑著環顧四周,“因為他們很清楚,路易作為一個國王,他天生就是站在我這裏的,所以他們可以與法國人鞠躬,卻不會與一個國王鞠躬。無論他是法國人還是英國人,”他看向窗外,“怎麽,諸位,你們還不明白麽?他們的拒絕是因為我,而不是因為法國。”

這些議員也是在要挾法國國王路易十四,要求他不再幹涉查理二世與貴族們的爭鬥,無論是錢、軍隊還是裝備,歸根結底,他們依然將他們的國王視作仇敵,奧利弗·克倫威爾的頭掛在了大教堂的尖頂上,將來也許還要掛更多的頭上去。

查理二世有著這樣的渴望,但他也知道,想要做到這一點,很難,一有不慎,他就是第二個查理一世,倫敦的民眾已經殺死了一個國王,他們不會在意殺死第二個,他現在可總算懂得了,路易為何會在他的父親查理一世被處死的時候宣布要為他哀悼,這不僅僅是對一個親眷的哀悼,也是一個國王對國王的哀悼,他也終於懂得了,為何路易始終不願意承認護國公奧利弗·克倫威爾的合法性,即便在敦刻爾克之戰中,法國與英國組成聯軍,但前來迎接護國公使者的人依然只有馬紮然主教的侍從。

“這大概就像是從來沒有嘗到過血的老虎與嘗過鮮血的老虎的區別吧。”他想起路易在談起另一件小事的時候說的話,“捕獵過人的老虎必須被殺死,無論它衰老、病重,或是受了傷,又或還很年幼,因為老虎會記得獵物的味道,它會記得,這就是血肉的氣味,這就是食物,永遠不會忘記。”

他說得對,查理二世想,那些民眾就是嘗到了國王之血的老虎,國王在他們的眼裏不再是崇高的君主,半個神明,而是一個凡人,可以被羞辱,被毆打,被處死的罪人,既然如此,他們又如何會真正的尊敬他們的國王,或是任何一個君主呢?他們不會,他們只需要一個……一個裝飾品,一塊籌碼,一只替罪羊。

查理二世突然的沉默讓他的侍從無所適從,面面相覷了一會兒之後,其中一人正要建議國王去一個最新的沙龍裏散散心,但就在這時候,房門被叩響了。

阿爾比馬爾公爵甚至等不及侍從通報,就大踏步地走了進來,一進來,他先是向查理二世鞠躬,然後快速地說道:“陛下,倫敦……倫敦的港口區出現了黑死病人。”

查理二世一時間甚至沒能聽明白阿爾比馬爾公爵在說什麽:“巴黎?”他下意識地反問道。之前他們不是還在激烈地談論正在法國北部猖獗一時的黑死病嗎?

“不,倫敦。”阿爾比馬爾公爵說,完全違背了查理二世的期望,他的神色嚴肅的不像是再開玩笑:“港口區,陛下。”

港口區——是倫敦最混亂的地區,甚至超過了巴黎的貧民區,哪裏什麽人都有,更因為充斥著數之不盡的娼妓,所以水手和商人也總愛往那裏去,瘟疫在那裏首先爆發一點也不奇怪,甚至理所當然,但……但黑死病的消息一傳來,英國海軍就截斷了海上的英法航線,就連亨利埃塔公主的使者乘坐的船都差點被擊沉,更別說一般的商船和漁船了,黑死病不可能越過海水。

“封鎖那裏……不,不不,請您立刻帶著軍隊去,”查理二世急速地說道:“不管那些議員說什麽,沒關系,他們不會住在港口區。封鎖那裏,公爵,我會親筆簽發一道命令,所有想要離開那裏的人都要被處死——等等,拿筆和紙張來!”他急切地呼喚著自己的侍從,“慢慢來,陛下,”阿爾比馬爾公爵說:“我的侄兒已經帶著軍隊過去了,現在,您應該先寫一封信給法國國王,據說他們的醫生研制出了一種非常有效的藥物,可以預防瘟疫侵入人體……”

查理二世啪地一聲放下了羽毛筆,“你們才拒絕了路易十四。”他說。

“哦,這沒什麽,”阿爾比馬爾公爵終於拿出了政客的本色:“我們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或是把這個問題當做您的筆誤。”

關鍵的是,他們知道黑死病已經侵入英國的時候有點晚,而知道法國人居然有了能夠抵禦黑死病的藥物又更晚了一些。

查理的手停在那裏,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他剛才才說自己就是一只替罪羊,沒想到那麽快就要兌現這個說法了:“這也沒什麽,”他堪稱心平氣和地說:“反正我都要習慣了,但公爵,您要對他們說,我要讓莫利爵士回到宮廷。”莫利爵士也是查理二世信重的一個大臣,但同海德一樣,他就此成為了議會的眼中釘肉中刺,但此人極其謹慎聰慧,幾天前他才因為一個等於半強加的罪名被驅逐出宮廷,現在只怕還沒離開倫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