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醜陋而真實的巴黎街巷

說來也巧,賽巴蒂斯安的朋友在圖爾比格街上正有一個愛人,她的父親是個頑固而又暴躁的人,所以塞巴斯蒂安的朋友必須鬼鬼祟祟地穿過小巷子去和她約會,所以他一聽親王仆人說的話,就立刻知道親王現在的位置,“只是那種小巷子可不能騎馬,”他為難地說:“就算是走路,也很為難呢。”

“那麽我們就不騎馬。”國王說,然後揮動短劍,將自己的馬衣撕碎,包裹在柔軟漂亮的方口鞋上,他們是要去戰鬥的,當然不可能再踩著木屐,而看看已經經過“清理”的集市,也知道那些被隔絕在國王視線外的街巷有多麽可怕。

火槍手也跟著這麽做了,他們的馬被交給市長看管,塞巴斯蒂安和他的朋友們穿著長靴,倒也省去了這個麻煩,國王的視線在他們的淺栗色肩帶上停留了一會,“你們是孔代軍團的軍官麽?”

“不全是,陛下。”塞巴斯蒂安·沃邦驕傲地說:“我現在還是實習軍官,我來巴黎就是因為獲得了親王的贊賞,來接受褒獎與軍官的職位的。”

他的朋友不安地瞥了一眼國王。

路易笑了:“我發誓孔代親王會無比願意給你這個職位的,”他說:“你,還有你的朋友,你們不但會因為你們的英勇得到親王的賞賜,還會得到我的,我之前說過,我要給每個小夥子五枚金路易,你們也是。”

塞巴斯蒂安的朋友蠕動著嘴唇,像是要說些什麽,但這個時候,他們必須出發了,他只得垂頭喪氣地帶著這位尊貴的大人物和火槍手們鉆進了最近的一條小街巷。

一切正如路易所料,在國王看不到的地方,滿是汙濁與不堪——紅孩子集市的路面尚且只是平整的泥土,這裏就只有泥濘與坑洞,坑洞裏積滿了黑水,無法辨別的廢棄物就是沼澤中凸起的丘陵,蛆蟲與蠅蟲終日在上面狂歡起舞,各種各樣的臭味不斷地湧入他們的鼻子,最多當然是糞便發酵後的熱臭,也有幹肉的黴臭,或是奶酪的酸臭,皮毛腌制漚爛後的粘糊糊的臭味,死去的貓狗所散發出的那種令人發冷的直挺挺的臭味……他們在經過一個敞開的庭院時,看到了一個大腹便便的女人正蹲在堆煤灰上,她麻木地看著經過眼前的每個男人,不加絲毫遮掩地繼續生產過程,一個嬰兒從她的裙子裏掉下來,蓬地一聲揚起了不小的灰塵。

她低頭看了一眼,提起裙子,就這麽把那個嬰兒扔在煤灰裏,繼續去幹她的活兒——在尿水裏洗衣服。

塞巴斯蒂安差點就沖了過去,他的朋友拉住了他,搖頭示意,他們還有更要緊的事兒呢。

路易也只能把這件事情記下來,他不是不可以給那個女人一些錢,但他也很清楚,那些黑洞洞的窗子仿佛在說房間裏空無一人,但這裏多的是饑餓的暴民,他們能夠按捺住只不過因為國王一行人衣著光鮮,佩戴著火槍與短劍,但如果他拿出了金幣,就會點燃通往罪惡的導火索,他知道民眾在瘋狂的時候有多麽可怕,有時候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完全被沖動主宰。

幸好這條小街巷是塞巴斯蒂安的朋友經常走動的,雖然它確實臟臭、崎嶇又狹窄——最寬的地方也只容許兩位纖細的女性面對面的錯身而過,最窄的地方要火槍手們將手舉起來,側著身子挪過去,每座房屋都有加蓋,上層的樓板直接伸出底層的墻體好幾尺,直對著巷道的地面,遮掉幾乎所有的光線——從那些稀疏的木板縫隙間可以看到房間裏的景象,有燒焦與水浸潤的痕跡,還有故意挖出來的洞,下面是堆歷史悠久的糞便,看來有誰把這裏當作了他的私人廁所。

這樣的加蓋高矮不一,最低處就連路易也要低下頭,最高的地方也只能容許他們擡起頭。

唯一的好處是他們節省了很多時間,只用了幾分鐘,他們就來到了孔代親王出事的地方,親王的馬車橫臥在街道上,轡頭松散,沒有馬匹,賽巴蒂斯安銳利的眼睛掃過街道,立刻指出了親王可能在的位置,火槍手隊官並不願意相信他,但賽巴蒂斯安爭辯說,他就是因為在街壘戰術中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天賦才被上級看中,從而推薦給孔代親王的,他一看就知道,那輛馬車是故意被推翻的,可能就是孔代親王把它作為防護的屏障使用——在馬車上有明顯的火槍彈丸穿過與打裂的痕跡,他在洛林看到過無數次。

而這些彈丸留下的痕跡幾乎都集中在馬車的左側,也就是說,親王必然躲在右側,右側是有一家酒館、古董店與硬領店,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古董店。“但您怎麽知道親王就在古董店呢?”國王問。

“那是必然的,”塞巴斯蒂安說:“如果是我,我也會選擇古董店,陛下,親王是個英勇的戰士,古董店裏除了女士們喜歡的珠寶,也有男士們喜歡的短劍與盔甲,他可以馬上把自己武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