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賀言知道自己又在做夢了。

夢到時間變成了一條真實的河流,他站在河流的最尾端,沿著逆流而上的船只,穿行在過去的片段裏。

比如剛簽了公司去遊樂園表演台下毫無觀眾的時候,打工的時候被機器砸得小手指腫起來的時候,差那麽幾分就能上高中的時候,再往前,是在福利院裏,一個個的大人,艱難地教他認字說話,把一個錯過最佳認知時期的小孩拉回到普通人的智識水平。一直走到這段,都還算是不錯的回憶。

再往前,閘門驟然降下,船無法前行,賀言只能仰頭望著極高的水壩,無法窺見那邊的風景。賀言留在這個起點,不知道該怎麽走。

怎麽會做這麽奇怪的夢呢?賀言自言自語:“在夢裏還來個三峽大壩一日遊?”

夢好像都對這人的智商無語了,輕率地直接停掉了後續劇情,片尾曲響了起來,是鬧鈴的曲子。

又是做群眾演員的一天,何羽鞍看賀言過來,問他:“昨天體驗得怎麽樣?”

賀言看了一眼兩三米外的崔遠洵,嘆口氣:“不怎麽樣。”

“怎麽了?大明星吃不了苦嗎?”何羽鞍嘲諷道。

“當然不是。”賀言說,“說好的一天兩百塊,導演,錢呢?”

何羽鞍這次真愣了,他昨天就隨口一說,後面早忘了,現在簡直有幾分哭笑不得:“今天給你結算行了吧!你居然還想著這種事。”

賀言反駁:“我不打算說出來的,本來只是想想你太小氣……咦?”

不知道什麽時候,崔遠洵居然早走了。結果自己還以為崔遠洵仍然在,真話說得肆無忌憚。

這下賀言都不知道怎麽圓回去了:“那我晚點去領錢……不是!其實錢也不重要,我昨天學了挺多。剛剛開玩笑的。”

何羽鞍可不覺得賀言像開玩笑,轉頭繼續去忙,只是想起來跟演員統籌說一句:“今天記得給他結賬,兩天的。”

人家也是第一次聽到這麽無理的要求,又聽見何羽鞍說:“晚了一天,再給他加一百吧,兩天五百。”

賀言面對這種婉轉被罵二百五的笑話,實在覺得何導年紀太大,諷刺人都這麽老土且無聊。

他又坐下來,又用漫長的等待換一場一分鐘的戲。因為把他拉進來串場,從網吧串到礦井未免有些違和,所以也有了那麽點劇情線,他是跟著主角一起去打工想賺點錢的小嘍啰,在背景裏跟著一起起哄,然後也在混亂的鬥爭裏一起被殺掉,甚至他媽的連個名字都沒有。

但是還是有點問題,演著演著,何羽鞍又叫他:“賀言,你對這個角色就沒什麽想法嗎?”

賀言笑得有點勉強:“這……怎麽發揮啊。”

畢竟自己的台詞就是一句,在崔遠洵的刀即將刺過來的時候,情急之下開口說:“別殺我!”

然後崔遠洵認出了他,在猶豫的片刻,賀言又被另一個配角殺死。就結束了。

“崔遠洵。”何羽鞍說,“是你和他的對手戲,你來跟他講吧。”

“嗯。”崔遠洵也覺得賀言演得有些不對,把賀言拉到一邊去。

“你今年多少歲了?”崔遠洵問。

“還有幾個月就二十。”賀言有些不懂,但還是只能回答。

“不是,你這個角色多大?”崔遠洵又繼續問,“你為什麽不上學了?靠什麽為生的?你也是聽說可以賺很多錢所以跟著過去的嗎?你有沒有什麽目標要完成?如果你要認真演戲,是需要考慮這種東西的,不管鏡頭有多麽少。”

賀言說:“可我不喜歡《喜劇之王》。”

崔遠洵聽不太懂,又用探詢的眼光看著賀言,依然很有些無辜。

“那種什麽龍套為了好好演戲,給角色設計一整套人生,聽起來好認真好感人啊,可是,宋兵乙,在成片裏就只是宋兵乙而已,設計得再多,導演也只會嫌你事多。”賀言面對著崔遠洵,依然還是忍不住,“我當然可以配合,說我想了怎麽給這個角色增添色彩,何羽鞍或者你,覺得我挺認真。但你想一想,如果是一個真正的群眾演員,一個每天領兩百,不,兩百五的群眾演員,他跑去跟導演說,導演我覺得我可以死得精彩一點曲折一點,你看何導會理他嗎?要你倒就倒,要你死就死,想多發揮,人家會說,這人真好笑,太把自己當回事了,算什麽東西。”

宣泄一般地說出口,賀言倒是終於想得清楚多了。

“我現在演的,就是個群眾演員。”賀言說,“但你說得也有道理,我盡量把我那點戲份好好演。”

重新開始,賀言依然像剛才一樣,在慌亂中倒下,隨隨便便地死去。他沒覺得有什麽區別,但何羽鞍不知道為什麽又滿意了,不再挑刺,直接過。

賀言實在想不出來,何羽鞍看他在周圍轉來轉去不說話,還是自己開口了:“想問演得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