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你哭得不對。”回到練習的房間裏,崔遠洵又開始了,“再哭一次。”

也是賀言自己找事做,他又試著把第一次翻拍的那場戲演了一次,明明這次更加真情投入,涕泗橫流,滿懷怨憤,崔遠洵卻在對面說不對。

“你真的該去科班學一學。”崔遠洵靠在墻上,放空了幾秒,突然左眼就流下了眼淚。

賀言都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看到崔遠洵已經收了回來,又沖著他說:“這種時候,這個情節,要麽不哭,要麽鏡頭特寫單邊流眼淚,效果要好很多。”

賀言簡直有些目瞪口呆了:“可、可是正常人流淚不是這樣的啊。”

是這樣嗎?他有些想不起來了,畢竟他雖然看人哭,自己也會偶爾哭一哭,卻從沒意識到過這種問題,他哪裏會去看人的眼淚是哪邊先掉下來?

不過或許,崔遠洵的確會看。

“普通人生活裏也有區別的,但沒這麽大。一般相隔不到半秒。”崔遠洵說,“電影電視劇裏很多選擇這麽拍更多是為了鏡頭的美感。你看過那種說演員不敬業滴眼藥水的嗎?其實很多人,雖然不專業,擠一擠眼淚還是有的,只是要流單邊眼淚就很困難了,所以才滴眼藥水。”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的專業課,並不是簡單的憑靈氣、憑自己鉆研就能行的。

“我沒時間。”賀言馬上拒絕,“能找老師上表演課就很緊張了,難道還要去考……”

媽的,不能這樣,不能說,等回頭被剪上去,簡直是要被罵死的節奏。

賀言又像個跑步選手,火速跑離了崔遠洵的周圍。低頭看著距離,確認以後才繼續說:“我也準備考學,就是得等時間合適,有時候要看公司安排。”

如果以後沒考,那就是公司安排有問題,反正跟他無關。

話說回來,今年馬上就要二十周歲,其實連粉絲都很清楚他不可能會走科班的路了,時間這麽寶貴,哪有時間去學校打卡,也只有崔遠洵會提出這麽不切實際的建議。

崔遠洵卻沒有這麽輕易放過他,一眼就看了出來:“你不會去考。”

賀言又快崩潰了:“你沒完了是吧!這麽熱心勸學你資助山區兒童行嗎?我九年義務教育早完成了!”

崔遠洵皺著眉看向他,像是陷入了什麽困擾之中,最後妥協了:“好吧,那我以後多跟你講講。”

“……”賀言一下子就被堵了回去。

他確信崔遠洵的那個經紀人不會教這些,只能說,崔哥在真情流露中,達到了完全意想不到的效果。

崔遠洵不久前還在想著賀言留下的問題,但似乎,賀言說的那種感覺,來得不算慢。

比如杜別舟不願意再交流,直接給他發來了一個數字,寫道:“拍廣告的費用,給你談下來的。”

並不算高,但是相比崔遠洵之前的片酬,儼然不在一個級別。

杜別舟看他沒有回復,馬上又打了一行字:“怎麽?這就驚訝了?很正常啊,有人喜歡你了。不如去問問賀言要多少錢吧。”

但這似乎並不是錢的問題。

崔遠洵為了演戲,也額外學過很多別的東西。

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裏,最底層是解決基本溫飽的生理需求,依次往上增長,變成了安全需求、社交需要,而最頂層,是尊重與自我實現。

這是崔遠洵學到的,但了解知識以後,實踐總是困難,他在社交的那一塊就已經卡住了。而在他的設想裏,他是應該越過這一塊的,畢竟歷史上,被人厭憎眾叛親離的名人也不是沒有。

真的可以一點不在乎嗎?

很多年以前,他去國外跟別的同齡人一起夏令營,有人給他遞紙條,讓他幫忙打掩護,他們晚上要溜出去玩,他沒理。後來事情就變了,回到宿舍的時候,床上會被潑上不明的液體。他問是誰幹的,別人都瞪大眼睛說不知道,難道不是你尿床嗎?然後一群人哄堂大笑起來。或者臨時變了行程,也沒人告訴他,等他按照時間到原定的地點時,已經空無一人。

他第一次漫無目的,在大街上亂逛。用手裏不多的外幣,買了一張劇場的票。

那個戲似乎也不太好看,畢竟熱門一點的舞台劇,老早就被搶光了票。他買的,只是一場不受歡迎的、也沒有多精彩的戲,是那時候挺新鮮的沉浸式演出,演員突然跳下來,握住他的手。念了一首他沒聽懂的詩,又在黑暗裏擁抱住他。

他後來也去查過,那首詩是裏爾克的,演員念的那一句是,此刻有誰在世上哭,無緣無故在世上哭,在哭我。

但是那一瞬間的感受,他往後的歲月裏,很多次想要尋回,卻並不是詩、也不是什麽影視作品找得回來的。

反而是,最近發生的,別的某些事情,終於有了那麽一絲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