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你們還能通過音樂觸碰到……

“葉?”大約是他沉默太久, 電話那頭叫了他一聲。

“我在的,教授。”葉唐重新開口,才驚覺自己聲音已經有些啞了。

他的胸中遲來地泛起從未有過的復雜情緒, 一時間找不到出口,而海登在電話那頭聲音潺潺溫和, 葉唐一時沒忍住,就繼續說道:“他……確實沒有機械地按照曲譜演繹。”

“他彈得很好,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我都這麽認為。”葉唐的手用力攥住手機,“可是, 教授。我當年對您說了謊。”

“他當時……已經不是我的朋友了。”葉唐咬著牙, 每說一個詞都感覺像在淩遲,被迫他重新回想起當年的每一個細節, 自己說的每一句現在看來對那時的傅臨風都血淋淋一般的話。

自己對著傅臨風,說為什麽要放棄我們的理想。

卻沒有試圖換位理解過他的想法,哪怕多一分思考。

他理所當然地說, 有什麽問題我們可以一起解決。我會幫你。

卻絲毫沒有考慮過兩人天生的差距太大, 自己輕輕松松說出來的事, 對他來說都是另一種枷鎖。

他甚至還用話語刺激傅臨風,說他是不是不敢參加了, 是不是慫了,拿了一個獎就再也不敢前進了。

他說他對傅臨風很失望, 無法接受他放棄自己異於常人的天賦,不能原諒他那句“那不如就真的不再聯系”的話……

更不敢回想他當時陌生的眼神。

可葉唐總是忘了, 譬如音樂也不能僅憑天賦就能一飛沖天,其他的事情,也不是光有天賦就能完全抹平的。

他把頭埋進膝蓋裏, 深吸一口氣,與當年一樣,止不住地顫抖。

他都幹了些什麽啊……

用一種救世主的語氣,說要幫他解決一切,也許自己當時的語氣甚至還帶著不自覺的憐憫,或是施舍。

可也許在跟自己說完那些話後,傅臨風轉身就要面對不可理喻的、歇斯底裏的親人……他是怎麽扛過去的?

傅臨風在那麽掙紮痛苦的時候,自己不僅沒有靠近他,反而用最鋒利的話割傷他,像個無理取鬧的、殘忍的瘋子——

是自己親手推開了他。

車內緩緩流淌的音樂還是之前的那首夜曲。

這是肖邦最為人熟知的夜曲,浪漫的回旋曲式,魯賓斯坦彈得抒情柔美,他卻只覺得入耳的旋律像是嘆息,是他懺悔的伴奏。

他很費力地向海登說了當年的事。

“我很後悔,我很後悔……”他有些急躁地抓自己頭發,車裏的空調吹得他全身冰冷,可他甚至不敢第一時間找上傅臨風,而是尋了一個與這件事無關的人,懦弱地傾訴。

“我逼著他站在我這一邊,逼著他和我一起,我以為我不在乎他比我優秀這件事像是一種施舍,可我從未給過他選擇,完全沒有。”

自己偏偏隔了五年才明白過來。

甚至在剛回國時他也不覺得有哪裏不妥。

傅臨風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葉唐,世界還是你想的那樣嗎?”

現在想來,也許並不只是針對自己變小時看到的世界,或者還有……當年自己想象出來的世界。

自己頤指氣使地叫他幫忙,為此還跟他吵了一架,傅臨風看著他嘆氣,卻最後還是答應下來。

他從來就沒有拒絕過自己。

即使自己做了那麽過分的事,還是會帶他出去,給他準備好多東西,在發現有不對的情況後,還會萬分焦急地找來。

葉唐第三次絕望地想,他都幹了些什麽啊。

“抱歉,教授,”他努力平復了一下心情,“我一下子沒法控制情緒,跟您說了這麽多,不好意思。”

他知道老師的脾氣很好,但一下子說了這麽說,還是擔心對方會厭煩。

對方只是溫和地笑了笑。

“沒關系。葉,你曾經在我面前提過他那麽多次,也一直沒告訴過我這件事,”那一頭聲音諄諄,“說明你心中仍不想與他徹底斷開聯系,是麽?”

葉唐沉默片刻:“……是。”

他只是一直不知道該怎麽樣繼續下去罷了。

得獎的那一年,他望著台下攢動的人頭生出一點悲傷,拼命在找些什麽,可又知道能進殿堂的都是專業人士,那個人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那他會知道結果嗎?

什麽時候會知道自己拿獎了的事情?

他會回想起什麽嗎?

還是說……從那次決裂以後,就再也不關心這些事了。

其實現在回頭看,那時候自己其實心裏就開始有些後悔了。

只是一時連自己的真實想法也摸不清,又因為年輕氣盛吊著面子不肯低頭,沒想到一拖就又過了三年。

他現在甚至不敢揣測那三年傅臨風又是怎麽過來的。

海登還在電話那頭說話。

“所以,你覺得他變了嗎?這麽些年。”

變了好多,更成熟、更精明,從沉默寡言變得更能好好與人社交了,會開自己的玩笑,會給他買一堆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兒然後看著他鬧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