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物自體

伯爵夫人抹了抹眼角，轉身沖他微微一笑。

“喬安，記住我的話，那個男人是靠不住的，他不可能善待朵兒一輩子。萬一將來發生什麽變故，你可要好好照顧朵兒，別讓她受委屈，好嗎？”

“我一定盡力。”喬安勉強點了下頭。

他發覺伯爵夫人自從見過朵兒，情緒就變得非常低落，言語間流露出濃烈的悲觀傾向。

喬安寧可她只是因為愛情遇挫，受到打擊，暫時變得意志消沉，而非當真從朵兒身上，預見到了某種不祥之兆。

約瑟芬上了車，又轉回身，遞給喬安兩只精美的包裝盒。

一盒巧克力糖，還有一條領結。

“夫人，您總是送我禮物，而我又無法為您做些什麽，這讓我覺得很過意不去，往後請不要再這樣了。”

喬安難為情地推辭道。

這半個多月來，伯爵夫人幾乎每次見面都要給他一些頗為昂貴的小禮物，比如金表和鋼筆。

糖果和領結，看似不起眼，其實絕非尋常貨色，也都屬於出自名家之手的奢侈品。

喬安覺得自己不能白拿人家的禮物，欠下的人情越來越多，將來可怎麽還呢？

“道理早就跟你講過了，送你禮物只是為了取悅我自己，你怎麽就不明白呢？”

約瑟芬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拆開包裝盒，親手為他紮上領結，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唇角勾起滿意的微笑。

“喬安，臨別前，我還有幾句話想對你說。”

“我和貝蒂·弗朗索瓦·梵蒂妮那種女人不一樣，她對你沒安什麽好心，不過是想玩弄你。”

“我對你的喜愛卻不含絲毫雜質，就像對待親弟弟……不，這還不夠準確。”

伯爵夫人輕輕搖頭，若有所思。

“以前對你說過的，我年輕時流過產，從那以後……就無法生育了。”

“或許在我心裏，是把這份缺憾轉移到了你身上，把你當成自己的親生骨肉看待。”

她克制住流淚的沖動，勉強笑了笑。

“很抱歉，希望我的一廂情願，不至於使你覺得受到了冒犯。”

喬安默默搖頭，心裏有點難過。

……

伯爵夫人的馬車漸漸遠去，喬安站在路邊怔怔許久，才回過神來，盤算接下來是回公寓，還是去圖書館。

這時，面前掀起魔力波動，一團紅色光球浮現出來。

喬安握住光球讀取信息，過後轉身原路折返，回到莫裏亞蒂實驗室。

“朵兒，你找我有事？”

“沒什麽要緊事……約瑟芬夫人，有沒有對你說，關於我的事？”

朵兒忽閃著酒紅色明眸，有些難以啟齒地向他打聽。

喬安想了想，覺得沒必要瞞她，就把約瑟芬剛才說的那些話，簡單復述了一遍。

“伯爵夫人羨慕我的幸福，其實她是不知道，我只是沒有被設計的太復雜，如果我有跟她一樣豐富細膩的情感，或許就沒這麽容易滿足了。”

朵兒聽了喬安的講述，一本正經地發表見解。

喬安承認她的看法很有道理，然而想到她只是一具被設計制造出來的魔像，又禁不住產生懷疑，朵兒的無憂無慮，包括她此刻的反思，莫非也都是被莫裏亞蒂教授事先設定好的程式？

“維達先生，自從剛才見到約瑟芬夫人，我心裏就慌得厲害，總是忍不住胡思亂想。”

事實上，朵兒並非沒有憂慮。

比如此刻，她的臉上就蒙上了一層陰影。

“你在擔心什麽？”喬安詫異地問。

“我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人類，但是最起碼我還有一個獨特的身份，可以把我自己從那些不具備自由意志、批量制造的構裝體當中區分出來。”

“然而今天見到約瑟芬夫人，我就無法再騙自己了，不得不承認自己只是她的復制品，我並不具備什麽獨特性，我的身份純屬虛構。”

“維達先生，您說像我這樣的人，如果我也算是一個人的話，活在世上到底有什麽意義呢？”

面對朵兒飽含焦慮的眼神，喬安嘆了口氣，以一個冷酷的反問做出答復。

“即便你不是約瑟芬夫人的復制品，難道就知道自己活著有什麽意義？”

朵兒愣了一下，隨即陷入深思。

喬安接著說：“我不是任何人的復制品，但是到目前為止，我還不知道自己活在這世上，到底有什麽意義。”

“朵兒，你剛才說自己的身份只是虛構出來的，不具備什麽獨特性，其實我們所有人都一樣。”

“你又怎麽能知道，我喬安·維達不是生活在一個虛構的世界裏，只不過是某人筆下的一個故事角色？”

“如果真是這樣，我們這些虛構出來的人物，甚至都不曾真正生活過，又談何人生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