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章、聰明之人(第2/2頁)

“大秦廣大,關中也好,江南也好,都只是其中一隅。天下更大,中原也好,西域也好,也都只是其中一隅。只謀一隅者,難稱國士……錢君此去齊郡,若是有閑有意,不妨再去海外走走,看看天下廣大,以闊胸懷。”

趙和這連番的話說了出來,錢益幾次想要辯駁,但終究還是按捺下去。

他不是蠢人,趙和說的有沒有道理,他自然一清二楚。只不過他有他的立場,站在他的立場之上,趙和所說的那些很難往他心裏去。

好一會兒之後,他才道:“益雖愚頑,豈不知民生疾苦?益亦曾作詩,詠誦農夫辛勞,勸誡世人節儉。”

“有用麽?”趙和反問道。

錢益被噎得好一會兒才勉強道:“或許有用吧。”

“自然是有用的,詩以言志,但錢君此詩,不過是為自己的才子之名增光添彩。於國而言,大秦文學之士數不勝數,不差這一首詩。但若有一人,能改良種子,使稻麥增產,使農夫辛苦之余,多收升鬥,豈不更勝過詩一首?若有一人,能安四夷,平天下,興水利,其功不更勝作詩諷諫?錢君以儒家為本,當知左傳中有言,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再次有立言……朝廷定道統,所為者立德,朝廷征四夷削世家,可謂立功,唯德、功已立,如錢君之輩,方有立言之地。”

這番話說得錢益再度默然起來。

見此人一昧沉默,趙和有些失望。他知道這個錢益很有才名,此次召見,也是本著愛才之心,想要看看是不是能夠發現一枚遺珠。若此人真有實幹之才,雖然他與趙和的見解有所不同,但大秦這麽大,需要人才的地方這麽多,總有可以供其施展的所在。

但現在看來,此人之才,非趙和所用之才。

想到這裏,趙和意興闌珊,他擺了擺手,錢益心領神會,行了一禮之後,便被侍從引走。

待錢益離開之後,屏風之後的張簡、張欽與孫伽三人行了出來。

“此人名過其實,空談之士,莫說與三位相比,便是此科榜上其余諸君,也非他能比擬。”趙和笑著對三人道。

“以職下愚見,他是有意藏拙了。”孫伽道。

張簡也點了點頭:“職下與其人曾有交遊,倒不完全是誇誇其談之輩。”

趙和再看向張欽,張欽苦笑道:“職下受教矣。”

他這個回應讓張簡與孫伽愣了愣,旋即明白過來。

趙和方才對錢益的話,哪裏只是說給錢益聽,更是說給屏風之後的他們聽!

趙和批評錢益只是空談之士,實際上是提醒他們,督察四方之時要做實事,休要眼高手低口惠而實不至。

張簡心中特別是跳了一下,他為此科頭名,若說心裏不自矜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他終究才智過人,此時隱隱覺察,比起他來說,張欽似乎更擅於揣摩趙和的意思一些。

揣摩上意,雖然是一個不那麽好的詞,但既入仕途,不會揣摩上意,處處與上司唱反調,那就是自尋死路。而能夠揣摩上意,將上司的意思同自己的原則結合起來,這才是仕途求進的關鍵。

張簡意識到自己在這一點上,比張欽要弱些。

“簡亦受教矣。”心念電轉之中,張簡也拱手行禮:“簡此次替國公巡視地方,定然多看、多問、多做事!”

孫伽也回過神來。

原本他們算是其樂融融,孫伽更是覺得自己人生得意自此而始,但現在看來,三個人之間的競爭,也從這一刻已經開始了。

三人年紀相當,才學相當,起點也基本相當。若有人能夠搶先一步,自然會占據先機。而另外兩人,只怕從此步步落後,一輩子要被壓住了。

誰甘心如此?

因此孫伽也是行禮:“伽亦受教!”

三人沒有彼此相看,但他們都能感覺到,在他們之間,一種看不見的火焰騰騰燃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