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五十四顆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歐美使用的語言體系其實差不了太多。

日常生活中所能夠使用到的一些法語發音,從英語之中幾乎都能找得到類似的。

但是也有部分意外的情況,比如說鼻元音、比較“有趣”的U和從喉嚨之中不發出聲音的r。

為了便於景玉理解、學習好法語,克勞斯先生親自給景玉做了一份筆記,總結了一些經常用到的口語,以及單詞,並言傳身教,告訴她陽性詞和陰性詞匯的區別。

景玉的學習速度算不上慢,更何況還有克勞斯這樣一個優秀的“老師”,陽性、陰性、復數形式……她饒有興致地記憶著單詞,連克勞斯走到她身邊都沒有察覺。

景玉完全沉浸在自我的學習世界中了。

克勞斯坐在她旁邊,他拿的書脊很厚,和胡桃木桌面相接觸的時候,發出沉悶的一聲,好像沉重的一聲嘆息。

景玉還在背著一些日常生活中慣用的短句。

“Peux le voir,我可以看看這個嗎?”

克勞斯冷靜地叫她:“景玉。”

景玉轉過臉:“嗯?”

她還沉浸在背誦中,反應沒有那麽靈敏,頓了一秒,才回頭看他。

雖然這種機械、重讀的背誦方式經常被人詬病,但對於景玉來說,的確是個最佳的學習語言方式。

她必須要大聲地念了好幾遍,才能加深自己對它們的理解。

為了不影響閱讀,書房中沒有陽光,只有燈光,開到最適合閱讀和學習的亮度。

現在如此安靜,聽不到外面的聲音,當景玉合上書的時候,紙張發出清脆而脆弱的響聲。

景玉捏著筆,在筆記上無意識地戳著。

椅子可以轉動,她往克勞斯的方向轉了轉,讓他完整地看到自己的臉。

景玉也在完整地看著克勞斯先生。

他的頭發像第一次見到時候一樣漂亮。

好像神祇,古希臘神話描述中的神明,永久在雲端上,與人類的牽扯除了性、愛之外就只剩下掌控。

神明創造了人類。

但人類逃離了神明。

克勞斯很平靜,他手上戴著那枚被景玉拒絕掉的紅寶石戒指,裏面鐫刻著他的名字,埃森家的家徽,和她脖子上佩戴的那枚吊墜出自同一工匠之手。

他問:“你剛才說的畢業計劃,是出自你的真心嗎?”

景玉回答:“至少在剛剛那一秒,是真心的。”

克勞斯沒有說話,他仍舊保持著這個坐姿,垂眼看著比他矮上許多的景玉。

她看起來如此弱小,黑頭發黑眼睛的少女,剛成年不久就獨自來到異國求學。

在中餐廳時候被客人刁難,穿著廉價的短旗袍,劣質的布料將她胳膊和腿都磨出殷紅的痕跡。

第一次見她的時候,中餐廳的生意並不好,店中沒有一個客人,空蕩蕩的。

但玻璃擦得幹幹凈凈,桌椅擺放整整齊齊。

店裏唯一的店員,將每一個角落都擦的閃閃發光。

陽光通過透明的玻璃灑下來,這個勤勞的員工,在餐桌上鋪開一張紙,趴在上面看借閱來的書,厚厚的一本,書的封面是燙金的。

克勞斯本該徑直經過,他不吃中餐,更不會注意到街邊這家快要倒閉的中餐廳。

但是,在他走過玻璃窗的瞬間,景玉攤開書——

封面上的燙金字折射陽光,燦爛的一道金色影子落在克勞斯的眼底,晃了一下他的眼睛。

這道金色的、隨著主人平放下書而消失的光好似一道線,牽住克勞斯的手腳。

他眯了眯眼,折射出的光芒從他臉上劃過,去了其他地方,但克勞斯卻停下來,轉身。

克勞斯看到一雙談不上嬌嫩的手正慢慢翻著書籍,指腹上有繭子,手掌並不大,瞧得出主人吃了不少苦頭,在水中泡久了,邊緣都在發白,指腹皺起來,手腕上還貼著一個創可貼。

克勞斯的視線順著這雙勞累的手往上看,看到了一個黑頭發黑眼睛的少女。

她的確年齡不大,頭發紮起來,是西方人對旗袍少女印象中的兩個丸子頭。旗袍的款式過於緊貼,不合身,領子也高,邊緣包著粗糙的布,針腳松松垮垮,甚至連線頭都沒有處理好,她的脖子被磨出紅色的痕跡。

令人能夠聯想到捆縛和約束的紅。

很襯她的肌膚。

克勞斯駐足,看著一矮小的亞裔男性進了店,旗袍少女合上書,拿了菜單和筆過去,正式接待客人。

門沒有關,克勞斯聽到裏面的對話。

少女的英語說的很流暢,不過這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中國是個很重視英語教育的國家,克勞斯知道,她們大部分人從小學就開始學習英語。

也或許,她是華裔。

這樣的念頭剛剛存在兩秒,克勞斯就聽到少女收起菜單,啪地一巴掌打在對方臉上。

少女用流暢的中文,一字一頓地罵他:“——客你祖宗十八代的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