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顆

雖然德國人都很喜歡用現金,但富貴如埃森集團唯一繼承者的克勞斯先生,身上卻沒有一歐的硬幣。

他站在這狹窄簡陋的公寓中,目光從景玉臉上慢慢移到她的唇。

學業和兼職把空間擠得滿滿當當,景玉的化妝技巧算不上多麽高明。

口紅邊緣掉了些,因為方才的進食和飲水,唇角暈開一小塊紅色。

如何描述這點紅呢?

像中國古代第一次見面的新婚妻子,不懂得自己將要面對什麽,偷吃藏在被子中的花生紅棗葵花籽,突然被抓包,看向自己夫婿時,臉頰瞬間湧起的一點嫣然。

景玉本人恍然不知。

她並不知道克勞斯將她形容成什麽模樣,她只看到克勞斯先生往前邁了一步。

警惕心乍起,景玉後退一步:“現在不給也行,但是你必須記住自己欠我一歐——”

克勞斯俯身,他的手觸碰到景玉的臉頰。

他的手如此大,大到似乎能將她整個臉都包裹住。

景玉第一次被男人這樣掐著臉,她感覺到克勞斯手指的溫度,這個擁有著金子般頭發、森林般眼睛的男人,手指的溫度如此暖。

暖的像冬日火。

克勞斯俯身,配合著她的身高低頭。

這樣近。

哪怕近視近300度,景玉仍舊清晰地看到他金色的、濃密的睫毛。

看不到他臉上的毛孔,他皮膚如此細膩。

他的眼睛是無法穿透的迷霧森林,不可觸,不可散。

歐洲人常見的通病——皮膚早衰、體味、斑,在克勞斯身上全都找不到。

他的容貌如此完美,勝過米開朗基羅雕刻的神明,像傳說中的神秘、無瑕疵的吸血鬼始祖。

美色過甚。

景玉短暫地被美貌眩暈,暫時性遺忘掉一秒鐘的一歐元。

克勞斯的大拇指撫摸上她的唇,景玉聞到帶起的淡淡苦艾香。

大拇指壓在她唇角上,溫熱指腹擦過她的唇角,用的力道大了些,她感受到輕微的疼痛。

輕微。

不會比被一只螞蟻叮咬更痛。

但指腹擦拭過的輕微火辣痛楚過去,是淡淡的酥麻。

景玉從他漂亮的綠眼睛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好像被困在這團迷霧森林中。

她說:“先生,協議還未生效,您這樣的觸碰有些不合適。”

克勞斯笑了。

他仔細地將景玉唇角的那點口紅擦拭的幹幹凈凈,抽出旁側的紙巾,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指尖上沾染的一點紅。

景玉說:“這包紙價格——”

克勞斯取出一張黃色的紙幣,體貼地放在景玉手中:“不用找零。”

不知是不是錯覺,景玉覺著他說這四個字的時候,比剛才替她擦拭口紅時還要帥。

往她手中放錢的姿態更讓她心臟砰砰砰。

這個富有慷慨的紳士,為一杯水、一次觸碰、一張紙巾付出了200歐。

被狠狠宰到這種地步,哪怕是騙子都會於心不忍。

但在離開景玉這個堪比銷金窟的公寓時,他仍舊保持紳士風度,微笑著與她說了晚安。

“我很期待明天的見面,”克勞斯在月光下、雪色中與她告別,“好夢,來自中國的小淑女。”

-

景玉第二天睡到一半就被電話吵醒。

屏幕上顯示的號碼,還來自中國。

跨國電話費高昂,景玉猶豫了兩秒,才接起來。

哪裏想到迎面而來就是仝亙生暴跳如雷的斥責:“你在外面瞎搞胡搞些什麽?凈丟我的臉!為了幾個錢就去賣——”

景玉掛斷了電話。

哦豁,失策。

虧錢了。

付費聽豬叫。

對方不依不饒地打進來,她煩到不行,徑直拉黑。

要不是心疼話費,她早就把對方罵了個狗血淋頭。

景玉在小小的衛生間中認真洗漱幹凈,順帶著將這小房間中的鏡子、洗手池都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

衛生間背陰面,容易長黴,景玉剛搬進來的時候,花費了一下午時間來收拾這裏。

現在才淩晨六點鐘。

國內大概中午,不知道仝亙生究竟是怎麽想的,特意挑這個時間點給她打電話。

——難道是覺著正午陽氣重,睜眼說瞎話不會被天大雷劈?

等待水開的空隙中,景玉不經意間刷到了仝臻昨晚的微博。

這個中二弟弟表達憤怒的方式還是如此的沒有腦子,瘋狂地發了一篇長微博,標題更是起的觸目驚心。

【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堙滅?留學是為了追求知識?還是為了鍍金而委身洋垃圾?】

下面洋洋灑灑幾千字,寫了篇小作文。

景玉大概掃了一眼,發現他寫的內容如此單薄,大意就是一個中國留學生少女,在德國為了虛榮,拋棄男友,委身一個長得帥表面多金實則負債累累的金發碧眼德國老男人。

最終老男人的謊言被揭開,中國留學生少女下場淒慘,善良正直的男友選擇原諒她,施以援手,但少女羞愧不已、黯然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