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路上

馬車行進得並不快。

因著顧錚身體仍是不好的緣故,生怕快些就顛簸得吵醒好不容易睡下的他。

他們並不知曉終點,只是一路向南而去。

蕭雲諫有幾分無奈,他依稀記得剛入夢時——

他為了探聽消息,隨口胡謅的自己便是從南邊邊陲小鎮而來。

如今卻又再次回去南邊,那個自己所謂的“家鄉。”

夜路並不好走。

除卻深坑險情,還要提防著豺狼虎豹。

荒涼的樹林中,偶爾穿堂而過的是那不符合這深夏的寒風。

就連在外面駕車的蕭雲諫,都戰栗一下,對乳母說道:“麻煩幫我尋一件外衫。”

乳母應聲,又同樣給懷中的顧錚添了一件。

她幾分躊躇,掀開簾子往黑漆漆而又陰森森的林子裏望去。

車轍印壓過樹葉枝條的聲音咯吱作響,可卻掩蓋不住後面人的腳步聲。

她深深地嘆了口氣,說道:“蕭大人,他……”

蕭雲諫隨口打斷了她後面的話語:“喚我雲諫便可。”

“雲諫。”乳母改了稱謂,仍是道,“他還一直跟著我們。我們有車架,可他卻是靠著雙腿雙腳的。他還受了傷,又吃了那假死藥……”

蕭雲諫許久未曾言語。

沉默中卻襯得車轍聲愈發得重了起來。

蟬都是在地底下蟄伏七年,才爬出土來,用生命嘶鳴七天。

淩祉難不成,也要做這人世間的蟬?

乳母見蕭雲諫不動聲色,知是自己又討了個沒趣兒。

她放下馬車上的簾子,哼著綿長的小調哄著顧錚。

蕭雲諫聽著那婉轉的曲調,也忽的靜下了心。

他如果再早些心硬幾分、想明白多些,就沒有今日淩祉非要跟在他們車架之後餓事情了。

淩祉亦步亦趨地跟在蕭雲諫的車架之後。

他沒有馬,沒有魔力、靈氣。

唯獨只有自己的雙腿。

他的臉上已是分不清汗漬還是血漬,稀裏糊塗地混作一團。

眼白中赤色遍布,唇色也有些發青了起來。

可他還是固執地跟在蕭雲諫身後。

仿佛也許下一刻,蕭雲諫便會轉頭一般。

他的身形有些晃悠,總歸是凡人軀體,耐不得這燥熱與疲累。

眼前卻也有些模糊,腳步虛浮,都慢了幾下。

只不過一瞬,他的眼眸就又恢復了清明。

指尖深深掐進自己的皮肉之中,用疼痛來維持著自己的步伐。

蕭雲諫的耳朵動了動,卻是聽見淩祉的腳步依舊拖沓著跟隨。

他心中一個郁結的疙瘩,怎麽也撫不平、解不開。

他思慮片刻,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卻是向乳母問道:“對了,我尚還有一事不明——”

“你是知曉扶英計劃的。她從頭到尾,只是想要坐穩那個位置,她並沒有真的想要嫁給穆恕戎。她又怎麽會……?”

乳母一怔。

她倒沒有在意蕭雲諫喚的是女皇陛下,還是扶英。

只是不知該如何將這個真相講給蕭雲諫聽。

她總覺得蕭雲諫對待陸扶英的感情並不簡單。

可卻並非那深深的兒女之情,仿若只想要陸扶英得到她喜歡的、想要的一樣。

更像是一位兄長,守護著女皇陛下。

她躊躇許久,都等到蕭雲諫嘆然道:“若是不方便……”

“蕭大人……雲諫。”乳母深吸了一口氣,又道,“那日在福寧殿,穆恕戎對著女皇陛下說……若是她非要認為小皇子是自己所殺,那他便還給女皇一個孩子……”

她的話語戛然而止。

可蕭雲諫卻是猛地頓時勒住了馬的韁繩。

只那一瞬間,他便明了了乳母話中的意思。

只是,他不敢再想象。

更不敢去問——

為什麽沒有人去救扶英?

為什麽在此之後,扶英會選擇讓他做皇夫,和他同氣連枝,而不是……殺了他。

他害怕。

害怕若是自己真的問出了口,得到的那個答案,才是自己真正害怕的。

他的面色沉重得比夜色還要漆黑,可眼眸中依舊是滿滿的恨意與殺意。

他一口銀牙咬得嘎吱作響,憤憤道:“我回去殺了他!”

穆恕戎這個禽獸!

他一定要殺了他!

不管扶英如何,穆恕戎一定要死!

顧錚被他突如其來的停滯與激動的話語吵醒了,揉著眼睛醒了過來。

看了他一眼,奶聲奶氣地道:“師父?”

蕭雲諫的怒氣瞬間土崩瓦解,他朝顧錚伸出手去,將顧錚軟乎乎的小身子抱在懷中。

他的下頜頂著顧錚的顱頂,輕聲說道:“喚我舅舅吧。”

顧錚不明就裏,可仍是乖巧點頭:“舅舅。”

他如今最最重要的事,依舊還是撫養顧錚成人。

那是扶英對他最後的囑托。

也許只待顧錚稍長幾歲,此事風頭過去,一切皆為安定。

他再去殺了穆恕戎那個禽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