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入宮

淩祉問不出來。

他也沒有勇氣去問出此事。

歲月長河,那形單影只的三百年——

早便將他頓挫。

蕭雲諫卻是斬釘截鐵地道:“扶英不會!”

當真不會?

他也不清。

那時是他許了這法子,讓夢神將夢境中的欲望放大。

可扶英的欲望,又怎會是這殺弟殺子!

他擡眸望向淩祉的眼睛,字字頓頓道:“扶英不會。”

他眼眸好似鷹隼,淩厲得叫人懼怕。

便是淩祉,都從未曾在曾經的蕭雲諫眼中見過。

只那一瞬,他倏地明了了面前人的不同。

即便他曾是他。

淩祉啟唇,似又要說些什麽。

卻被北司侍衛的敲門聲打斷:“大人,宮中來的馬車已停在門口。”

淩祉應了聲好,便理了衣物,與蕭雲諫共同出了門。

太監尖細的嗓音吵得他的顱內隱隱作痛,連臉色都不好了許多:“喲——淩大人,奴婢還以為您這幾日查案辛苦,顧不得入宮了呢!”

蕭雲諫本就聽不得這尖細語調,更是皺了眉頭。

他正欲先行一步上了馬車,卻陡然憶起之前何賈與王虎之詞。

到底如今夢境中,淩祉還是他的上司,他不好再做的過頭。

淩祉見他不動,便翻身先上了車。

而後,又朝他伸出手去。

他期期艾艾地看向蕭雲諫——

蕭雲諫只躊躇片刻,也抽出了手。

不過是推開。

而非覆上。

他恭敬道:“臣不敢與淩大人同車,徒步隨行即可。”

太監拔起尖銳的一嗓子:“起!——”

可淩祉卻揚聲制止了太監的行徑。

他執拗地對著蕭雲諫道:“一起。”

蕭雲諫還未曾反駁,他便又道:“若不然,今日只我一人。”

這是□□裸的威脅。

淩祉竟也學會了這麽一招。

蕭雲諫抱臂冷哼一聲:“好啊。”

他一躍進了馬車內堂,規規矩矩、端端正正地坐在淩祉身邊。

他挺直了脊背,一絲一毫不向著旁邊空地偏頗而去。

即便是離著淩祉還有不少距離。

倒真的只像是個合規合理的下屬罷了。

嘎嘎吱吱的馬車聲壓在青石板鋪成的路上。

蕭雲諫正襟危坐,倒也沒隨意地掀開簾子,去瞧那白日裏的姜國都城。

淩祉目光落於他的身上,燒得他灼然,往一旁側了側身。

倒是將背後軟墊露了出來。

淩祉一打眼就瞧見了那軟墊的繡工與布料,伸手欲將其抽出來。

蕭雲諫見他動作,尚以為他要碰觸自己。

杯弓蛇影般,他又是冷言冷語:“方才,你除卻扶英,還想問我吧。問我……那九重天上的風神雲諫,可又是與凡塵的蕭雲諫,有所不同?”

他這一句話,便如一把利刃,直戳進了淩祉的胸膛。

不禁刺得極深,更是揪著經絡、拽著五臟六腑,全都殺了個遍。

淩祉手指緊緊摳住座椅,這才勉強留下一絲笑意。

他沒有勇氣的事情,蕭雲諫卻是以這般無所謂而又不在乎的語氣,道了個遍。

蕭雲諫掀起眼皮,直直地望向淩祉。

如今……卻是淩祉不敢與他這般□□地對視了。

他未曾緩和,便又道:“那我便也告知於你——”

“他是我,但他只是一部分的我。如今做了填補心傷而用,也是我與他的宿命。遺棄自己,也是我與他的共同抉擇。”

“他也不是我,他與我本就不同。便是有朝一日,我恢復了那段往事記憶,我也依舊是我。”

“那不過就是我過往回憶中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若是有法子,我倒希望活這千萬年,都不憶起。”

可他,明明就是他。

蕭雲諫斂下瀲灩眸光,不再瞧著淩祉。淩祉唇色發青,這痛恐怕連千刀萬剮都不能及。

他猛烈地咳嗽了兩聲,狠狠扶住車架方才算勉強坐住。

眼前迷蒙,痛到痙攣。

他的手指、腳趾已蜷縮在了一起,生生地掰不開。

他奮力嗆出一句話來:“那他……是因為我嗎?”

蕭雲諫往後靠住車板,闔上雙眼,不去再看、再想。

淩祉問的那句話,他全然明白——

不就是問從前的蕭雲諫不願意在存於記憶當中,可是因著自己的緣故。

他冷不丁地笑了一下,輕飄飄地吐出一句:“不然呢?”

不然呢。

淩祉癡癡一笑,眼角通紅卻幹澀,他好似已經流不出淚水來了。

他不是早該知曉這個結局嗎?

他不是早該在那三百年間,緩下自己的心思了嗎?

怎得……

他還是受不住。

馬車吱呀停在宮門口,太監尖銳的聲音又是斷了他全然思緒:“淩大人,往後的路,就要您自己走了。”

沒有他的阿諫相伴,那即便是迎著朝陽的康莊大路,他也無力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