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負心

又是青鱗!

若非青鱗,淩祉又怎會願意下山去助自己探究蛇妖之事?

為的不過是尋個理由。

去探得他親親愛愛、又擱在心底裏之人的蹤跡罷了。

蕭雲諫兀自笑了笑,倏地起身。

他對著淩祉虛虛浮浮地行了個禮,道:“那就多謝師叔陪我走這一遭了。”

倒是將淩祉的退路堵死了,只道是下山斬妖。

哪裏還能與青鱗相幹。

淩祉擡眼瞧了他一眼,一雙向來脈脈含情的眸中,如今卻多了他不明了的冷漠神色。

可終歸也是頷首道:“不謝。”

蕭雲諫卻仍有一口濁氣堵在胸口,怎麽也不能紓解。

即便是淩祉已應了他的話語,可到底緣由是什麽。

便是誰都心知肚明的。

行李交由峰中弟子去收拾。

蕭雲諫生是拖著淩祉,未叫他先自己一步下山。

想來也是可笑。

從前那個被追逐著的身影,從來都是自己。

而今,卻是自己禦劍瞧著前面的淩祉發愣了。

風吹散了淩祉未曾束緊的發冠,青絲鋪陳在一側。

卻叫蕭雲諫有些迷了眼。

他似乎在下一瞬間,就瞧見淩祉回過頭來。

依舊是那副從不對外人露出的笑意。

淩祉禦劍轉回自己的身側,將自己攬入懷中。

下頜擱在自己的肩窩,溫熱的氣息撲在自己耳側。

繼而道一句:“阿諫,根本沒有那勞什子的青鱗,不過我與你玩笑罷了。”

可寒風裹著利刃,陡然又給了他一下。

他顫抖了一下,眼前又是一片清明。

淩祉依舊在他面前禦劍,從未折返。

那發上冠子也被他灌了靈氣,再也不會被偶然一陣風吹散。

蕭雲諫只覺眼前灰蒙蒙一片。

明明是他選擇做那個渣滓,怎得現下倒是自己渾身上下、五臟六腑。

都被攪得一團亂?

他不是不在意的嗎?

他不是總將淩祉待他的一片真心,當作玩意兒一般扔在地上摔碎了,還要踩上一腳嗎?

那不都是他嗎?

他究竟……心底裏在後悔什麽?

只是一恍神間,便已經抵達了無上仙門下的坪洲府。

蕭雲諫心中揣的事多,險些要過了頭。

還是淩祉下意識拉扯了他一下,他方才醒了過來。

指尖還留存著淩祉身上一丁點的溫熱。

蕭雲諫蜷起手指,有意無意地都要留住那一抹溫存。

可最終。

消失殆盡。

淩祉從唯一隨身帶的包裹裏抽出一副畫軸。

紙張稍稍泛黃,卷軸邊上也多了幾分歲月痕跡。

甫一展開,蕭雲諫便瞧見了那右上的折角。

是自己曾經跟淩祉發脾氣時候所毀壞的。

再往下展開,便確確實實就是那副掛在修竹閣的畫作了。

從前以為是自己。

可現下才知不過是個笑話。

隨著淩祉動作,畫作愈發展開。

畫中人眼下的一點鮮紅,刺痛了他的雙目。

那顆淚痣——

不知何時起,竟然合著背後艷色桃林,一同回到了畫上。

宛如下一刹那,那畫上人便能活生生地走出來,道一句:“我名青鱗。”

蕭雲諫赤紅著雙目。

仿若眸中燃火一般,燒得要命。

他不過躊躇幾許,便問:“幾時填上的?”

淩祉瞥了一眼,平靜道:“昨夜。”

蕭雲諫指尖頓涼,勾唇冷哼一聲:“倒是速度。”

淩祉嗯了一聲,卻未曾再言語。

他只對著往來行人問道:“可有見過畫上之人?”

推著板車的小夥擺擺手道:“未曾見過。”

街角賣菜的姑娘笑嘻嘻道:“仙人您是在同我玩笑嗎?這人不正在您身後跟著嘛!”

而天色漸晚,月色低垂——

挎著菜籃的大嬸看了一眼淩祉身後的蕭雲諫,驚呼一聲“鬼啊”。

竟是逃也是的一路小跑。

這分明是當蕭雲諫就是畫上人,淩祉瞧不見罷了。

蕭雲諫看著那位大嬸,忍不住在夜色中展露了最燦爛的笑意。

這是這兩日來,他最由心地笑容了。

可似乎笑著,又有些笑不出來了。

他依舊是像著青鱗的畫像。

依舊是青鱗的替身。

蕭雲諫深吸了一口氣,道:“何時歸?何時尋妖?”

淩祉將畫一卷,擡眼看了樹梢上掛的月亮,道:“你若累了,便找個地方歇息一下吧。”

蕭雲諫環著手臂,靜靜地瞧著淩祉。

他擡眼正好瞧見對面的燈紅酒綠,匾額上大大寫了三個字——

“滿芳樓?”他伸展了下臂膀,“倒是許久未去了。”

他抿著嘴,刻意極了的模樣望向淩祉。

淩祉動作一頓,可掩蓋在寬大衣袖下的手指蜷起又張開。

他良久方才嘆息道:“別誤了時辰。”

別誤了時辰?

蕭雲諫頓時只覺他的一腔熱忱全然被澆了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