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紐約, 私人療養院。

外面天色漸晚,寬敞整潔的病房亮起了雪白的燈,光線反射在墻壁上, 勾勒出賀睢沉的身影輪廓, 他一身挺括得體的深灰西裝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 俊美的臉龐半隱在陰影裏, 寡淡的神色實在難辨真實情緒。

直到病床上的削瘦蒼白男人有動靜, 賀睢沉側過臉, 略俯低,靜等他醒來。

在光裏, 視線對上的那一瞬間, 兩人眼底浮現出劫後余生的笑意。

賀雲漸剛從植物人狀態初醒不久,身體處於虛弱狀態, 只能躺著,他深褐色的瞳仁裏有溫度,凝視著時會比尋常人多出一抹暖色,伸手去握住賀睢沉的手掌:“瞧著……大哥都快認不出你小子了, 成熟了,像個男人。”

距離上次一見, 賀睢沉還是副清雋漂亮的少年模樣, 如今西裝革履, 臉龐鼻梁上架了副窄邊的金絲框眼鏡, 將情緒都藏在了那雙淡到出塵的雙眼後。

面對賀雲漸, 他習慣壓制淡漠一切, 無法將壓抑久的情感宣之於口,嗓音偏低沉,反而像是與久別重逢的老朋友閑聊:“你睡著的這些年, 沒夢見我麽?”

“夢見了……夢見你小子不嚴守清規戒律被趕出南鳴寺,我找不到你,一直都在夢裏到處找你。”

賀睢沉骨節分明的手指根根握緊賀雲漸,面上淡淡的笑:“看來在哥這裏,我流落街頭了七年。”

賀雲漸說話慢,靜了半天,他忽然問:“賀家一切還好嗎?”

賀睢沉答:“很好,家大業大。”

賀雲漸溫和的看著他,隨即才點了點頭:“三天前我剛醒那次,很快又睡過去了……意識昏迷前,聽到有個小孩在跟我講睡美人的故事,是我做的夢,還是住在醫院裏的孩子?”

賀睢沉一時沒回答,反倒是在外面走廊上,有兩個護士低聲竊語的聲音從虛掩的門縫中飄進來:

“剛轉院過來的那個植物人聽說昏迷的快八年,能醒來真是奇跡啊。”

“聽說家裏很有錢,那天來了好多人……把消息都封鎖住了,不讓透露出去。”

“他還有個兒子吧,那個整天抱著童話故事書的小朋友。”

病房內,氣氛瞬間靜了許久。

直到賀雲漸將目光投向自己的親弟弟,語調聽上去很是困惑:“我什麽時候有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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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那場車禍,讓賀雲漸腦部嚴重受損成了只能靠儀器維持生命的植物人,沉睡這麽多年,他醒來只記得年少時的記憶,記得自己還有個至親的弟弟,卻忘記了很多事。

醫生做完全身檢查,給出的診斷如賀睢沉猜想的那樣。

——賀雲漸失憶了,喪失了他人生中大部分的記憶。

得知這個消息,趕來醫院的賀語柳儀態盡失,抱著賀雲漸哭了一場:“雲漸啊,當年你出車禍……可是把姑姑半條命都帶走了,這一年又一年,姑姑每天吃齋念佛,盼著你早點醒,盼得心都碎了。”

賀雲漸身體還很虛弱,強撐著安撫了賀語柳半會,不知為何,腦海中的記憶殘缺不齊,除了清楚記得跟賀睢沉兄弟間的每件事外,連帶對賀語柳的記憶,都有點模糊不清。

但是他是認得耗費心血培養自己成長的姑姑,也深知她對賀家,對自己的感情。

賀語柳哭完,微低頭,用手帕優雅擦掉眼角的淚水,很快調整好儀態。

“醒來就好……以後不許任性妄為了。”

見賀雲漸剛醒來,一整天裏沉睡的時間占多數,說了半天話,精神就會有些不足。賀語柳想讓他好好恢復精氣,便出聲吩咐保鏢看好病房,又對賀睢沉說:“你出來下。”

這家醫院的三樓裏裏外外被封鎖,沒有閑雜人等能上來。

賀語柳推開樓梯間的門,走進去站定,又轉身,看向跟在後面的身影:“你大哥已經忘記那女人,證明老天爺都不讓他們再續前緣,睢沉,姑姑的話你明白嗎?別跟你大哥提起喻思情。”

做檢查時,賀雲漸有問過孩子,以及孩子的母親是誰。

當時賀語柳剛接到消息趕到醫院,搶先一步回答,稱孩子的母親在當年那場車禍事故中身亡了。

對此,賀語柳的態度很強勢,不容許喻思情在禍害她的親侄兒:“喻家梵年紀還小,平時跟他那個媽也不親,你好好教教他,也不要在你大哥面前說漏嘴。”

賀睢沉全程只字未說,直到現在薄唇扯了扯:“姑姑是認為大哥失憶,連帶腦子也沒了?”

這樣的說辭頂多搪塞個一段時間,待賀雲漸此地康健,早晚是會親自查明真相。

賀語柳深呼吸半口氣,跟他打起感情牌:“睢沉,你大哥好不容易醒來,別拿這些瑣碎的事讓他不能好好休養……姑姑知道,你也是個好孩子,是真心為了你大哥。”

她慣來會用這個來權衡壓制另一個,可是心底,終究是偏袒著自己親自培養長大的賀雲漸:“看在親兄弟的份上,不要放任外面的女人毀了你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