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第八章

阿洛被周阿姨拉到一旁,嘀嘀咕咕了半天,總算弄清楚現在的狀況。

大意是,許亦周被周阿姨帶出門,周阿姨原本是想帶他出來理發,許亦周太久沒理發,頭發有點長了。

本來許亦周一直在一家私人會所理發,每次去都會提前包場,因為去過太多次,所以他還能勉強適應。

這次周阿姨卻臨時改道,打算去一個新的造型店,結果就出了問題。

汽車行駛到商場外,許亦周說什麽也不出來,直接陷入了自閉中,周阿姨勸了半天都沒效果,現在連跟他說話都沒反應了。

大概上次在許家,阿洛跟許亦周接觸過,許亦周那次表現還不錯,周阿姨便把希望寄托在了她身上。

面對周倩的請求,阿洛小聲道:“我試試吧。”

她其實也沒自信,周阿姨病急亂投醫,她卻一直記得,那天在廚房裏,許亦周面對她時滿臉冷汗的模樣。

周倩以為她很特殊,阿洛卻有自知之明。

她並不特殊,她只是看到那個男孩在自救,而盡力配合了他一下而已。

許家的轎車是特制款,寬大舒適的加長款保姆車,前後有隔斷,周阿姨讓阿洛自己上車,她先在外面冷靜一會。

阿洛拉開車門,小心翼翼坐進去,還把按下來的車窗也升了上去。

車廂內並不擁擠,四個座椅面面相對,有沙發一樣的靠背和扶手,旁邊還有折疊起來的小桌子和冰箱。

她旁邊不遠處的位置上,穿著T恤休閑褲的大男孩正蜷縮著長腿,背對著她,將黑漆漆的腦袋抵在座椅與車廂交界的小縫隙裏,整個人呈現出一個極端自閉的姿態。

如果不仔細看,或許還會以為他在鬧脾氣。

阿洛卻敏銳地注意到,他的身體在細微地顫抖,像是一只被嚇到變得極度驚恐的倉鼠,努力想要把自己藏起來。

周倩平時很注意跟兒子之間的距離,每次出行她都坐前座,把後面的空間全部留給許亦周,就算與他交談也是隔著車窗,因此竟然沒發現情況並不如她想象的那麽樂觀。

阿洛心知,這時候貿然觸碰他絕對不是正確的選擇。

她正在心底思考,手臂裏抱著的小耳朵突然動了動,它睡醒了,睜開一雙清澈的大眼睛望著主人,嗓子眼裏“嗚嗚”地叫著。

阿洛跟它也相處了幾天,當即看出小家夥這是餓了。

小耳朵跟小嬰兒一樣,隔幾個小時就要喂奶,它的奶瓶她也帶出來了,不過放在媽媽包裏。

阿洛想了想,把小耳朵抱到旁邊的座位上。

然後放輕聲音道:“亦周哥哥,你還記得我嗎?我是那天去你家抱狗狗的女孩,我叫遊洛水,這麽巧我們又見面了。聽阿姨說你現在心情不好,我把小耳朵——也就是那天從你家帶走的小狗狗放在這裏陪你好不好?”

“不要急,我知道你也很想好起來,我們先慢慢的一步步來。我先去給小耳朵泡奶,你一個人在這裏要好好的啊。”

輕柔的女聲過後,是皮質座椅與衣料的摩擦聲,而後是車門被打開又關上的聲音。

外界所有的喧鬧嘈雜都被隔絕在窗外,車廂內重歸寂靜。

許亦周全身冷汗直冒,心跳加速,耳朵鼓膜裏都能聽見“咚咚咚”的心跳聲。他的神經緊繃,身體肌肉也保持著蓄勢待發的緊張狀態,腦海裏一片轟隆隆的巨響。

方才少女的話語,他用盡了全力分辨,才聽清她在說什麽。

至於之前媽媽說的話,他其實都沒怎麽聽見,當發現自己身處鬧市,周圍都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他就好像被什麽包裹住了,所有的人聲、車聲、鳴笛聲、談笑聲織成一張大網,將他拖拽進一個無形的黑暗的世界。

他仿佛一瞬間變小,變成六七歲的模樣,在漆黑的夜裏被綁進車廂,他的手腳被捆到麻木,那些醜惡的大人們卻在大聲談笑,猶如談論一只雞鴨一樣討論著他值多少錢。

記憶其實早已久遠,明明過去了十多年,他卻始終無法忘記。

許亦周也想變得堅強起來,不去在意過往的傷害,成為一個無堅不摧的成年人,可他偏偏沒辦法做到。

他的身體記住了幼時的經歷,每當遇見陌生人,每當有人靠他太近,他就控制不住地感到恐懼,渾身顫抖,冷汗涔涔。

父母為了讓他好起來,做了許多努力,許亦周不是不知道。

他也想變得正常,能與人建立一段良好的關系,能大大方方走在陽光下,能跟任何一個陌生人友好地打一聲招呼。

然而這些對其他人來說無比簡單的事情,對他而言卻如此困難。

今天答應母親出門,何嘗不是許亦周的一種自救性的嘗試,可結果顯而易見,他還是失敗了。

他的確生氣,氣的卻不是母親更改地點,而是氣自己的無力,氣自己的不堪,氣自己的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