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陽春三月,正是梅雨時節。如煙似霧的蒙蒙春雨籠罩在青瓦白墻的屋檐上,將這江南城鎮渲染地好似那九天仙境一般。

街上行人三三兩兩,皆步履悠閑,其中一位頭發半白的高壯老人,肩上馱著個粉雕玉琢的三歲小女娃,樂呵呵地不時與路人招呼。

“老王,有空出來喝兩杯啊。今日?今日不成,我得帶我家穗穗聽戲去呢。”

老人馱著自家小孫女一路來到一處戲台前,聽那咿咿呀呀的戲曲大半日,期間給小女娃買了糖葫蘆、糖人、糯米糍粑等無數吃食,到了午間,再踏著慢悠悠的步伐回到安陵州府邊上的一棟宅院裏。

一進門,名叫穗穗的小娃娃便毫不猶豫拋棄爺爺,邁著噠噠噠的小腳步,一頭紮進一身形修長、白衣勝雪的男子懷中:“爹爹!穗穗回來啦!”

男子琥珀色的眼眸柔和至極,俯身將小女娃抱起,笑問:“穗穗出去玩什麽了?”

小女娃小臉雪白,臉蛋肉乎乎像個饅頭,五官精致又漂亮,她有著一雙小鹿般淺棕色的大眼睛,一大一小兩張臉湊在一起,父女倆仿佛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穗穗看了戲、吃了糖葫蘆、糖人、糯米糍、龍須酥……”小家夥掰著小手指頭,一點一點數下來。

還沒數完,一眉目如畫的女子從屋內走出來,口中道:“吃那麽多甜的,穗穗,你還要不要你的牙了?”

穗穗忙捂住自己的小嘴巴,奶聲奶氣地說:“都是爺爺買的,穗穗說了不要了,娘親不怪穗穗好不好?”

老人、也就是遠亭候好氣又好笑道:“嘿,你這個小滑頭,還倒成爺爺的錯了。”

阿洛走過來,吩咐丫鬟帶小家夥去刷牙,又對遠亭侯道:“父親也別太縱著她,穗穗年紀小不知節制,您與阿瑜每日任她予取予求,以後養出個混世小魔王來可就不好了。”

遠亭侯眼一瞪:“怎麽不好了!我聞人頌的孫女,哪樣都是好的!”

再看那旁邊的聞人瑾,一副含笑默認的態度,阿洛心中不禁無奈搖頭。

這對父子倆,真是沒救了!

想當年,遠亭候口口聲聲要抱孫子,結果阿洛生了個小丫頭,叫他大感失望。然而前年過年來探望孫女,遠亭候抱了那小小一團的小孫女一次,就被牽絆在這裏,再也沒回過京城。

要問這個家裏最寵穗穗的,非遠亭候莫屬。

第二寵穗穗的,就是她爹聞人瑾。當初穗穗出生前,他還叫阿洛不要生了,等穗穗出生後,他又成了個妥妥的女兒奴。

想到這裏,阿洛頗覺哭笑不得。

晚間,聞人瑾先給穗穗哄睡了,才踏著夜色回到房內。

阿洛坐在床邊擦頭發,輕聲笑話他:“阿瑜,你說我要是去告訴穗穗,你曾經想不要她,她會不會哭?”

聞人瑾走到她身旁,自然地接過阿洛手中的布巾,修長的手指撫摸著她的發,一點一點給她擦幹發絲間的水汽。

他溫聲笑問:“阿洛怎麽想起這個?穗穗還小,別鬧她。”

阿洛哼了一聲,語氣怨念:“你現在眼裏只有女兒了。”

擦拭的動作一頓,聞人瑾眼中浮現一絲明了的笑意,他傾身向前,從身後環抱住自己的妻子,嗓音清潤溫醇,在她耳邊緩緩道:“我疼愛穗穗,是因為她是你為我懷胎十月辛苦生下來的孩子,僅此而已。”

阿洛小聲嘀咕:“可是你現在都……很少碰我……夫君是不是厭倦我了?”

話音剛落,聞人瑾全身一僵,白皙清俊的臉龐染上一抹薄紅,低低道:“阿洛,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不想……你再受那孕育之苦……”

自從穗穗出生,聞人瑾便分給女兒許多心力,基本上穗穗都是他親手帶大的,撫育幼兒的辛苦阿洛都沒感受到幾分。雖然輕松許多,但與此同時,她也有種被忽視的感覺,最明顯的一點就是,兩人的夫妻生活頻率大大降低,與新婚時的黏糊截然不同。

不過除此之外,聞人瑾待她一如往常,有時阿洛又覺得自己多心。

今晚她終於把心中的糾結說了出來,卻不料聽到這麽個出乎預料的回答。

阿洛不禁回憶起曾經一些往事。她生穗穗那年十七歲,因為年紀太小,反應又很強烈,孕後期便格外難受。

那段時間,她下肢甚至水腫到下不來床的地步,夜裏也整晚整晚睡不著。

聞人瑾為了照顧她,也生生瘦了一大圈,到生產前,他情緒明顯低落下來,臨產前一天還對阿洛說要不不生了。

後來阿洛才知道,聞人瑾是想到了自己難產去世的母親,又見她懷孕那樣艱難,因此有了心理陰影。

哪怕阿洛過後順利生下了穗穗,這個陰影也沒有消失,只是藏在了他從容淡然的外表下,不曾表露出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