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夏菊花聽到常春芽跟自己開玩笑,上前輕輕給她一下子:“你當了廠長,就敢跟我沒大沒小的了?”

常春芽假裝嚇得縮了下脖子,笑著求饒:“大隊長,你這話可別當著我爹的面說這話,要不他得把我打死。”聽的人都笑開了,紛紛說常春芽說得沒錯,現在常會計已經跟平安莊的趙仙枝一樣,不能聽人說夏菊花一個不字了。

大家說笑了一會兒,常春芽想起件事兒來:“大隊長,辦公桌上有你一封信。我看不是加急的,就沒給你送到大隊部去。”

夏菊花雖然對外交往不少,一般都是打電話,很少有人寫信給她。聽說有信來,一下子想到了遠在西北的劉志亮,心裏不由有些納悶——離過年還有一個來月呢,這孩子這回的信咋來得這麽早。

邊想邊回到自己與常春芽共用的廠長辦公室,屬於她的那張辦公桌上,靜靜躺著一個牛皮紙信封。這樣的信封每年都會出現三五次,正是遠在西北當兵的劉志亮,每次給夏菊花裝信用的樣式。

以往劉志亮的信裏,會講述一下他在部隊的表現情況,也會順便問一下家裏的事。據夏菊花所知,劉志亮每個月會寄六塊錢給孫桂芝,卻很少給他們寫信,所以總是向她打聽家裏的情況。

要是劉志亮是夏菊花的兒子,在收到頭一次錢之後,就會寫信讓劉志亮不必再往家裏寄錢——義務兵一個月只有八塊錢津貼,寄回來六塊的話,劉志亮手裏只剩下兩塊錢了,將將夠買一點衛生用品的。

可劉志亮是孫桂芝與劉四壯的兒子,這兩人咋行事夏菊花一點也不想過問,只在寫給劉志亮的回信中,告訴他平安莊日子越來越好,大家的分紅越來越多,劉四壯一家的分紅,如果不胡花亂造的話,應該夠他們生活,囑咐他不用總惦記家裏。

她的回信並沒有阻擋劉志亮往家寄錢的行為。劉志亮會在下一封信裏,為平安莊的發展高興,卻只字不提自己在部隊一塊肥皂用三個月、一只牙刷用了快一年。

可劉志/軍給家裏寫信卻會提到,因為安寶玲不止不讓劉志/軍往家裏寄錢,逢年過節的還要給兒子寄點東西,劉志/軍便拿劉志亮舉例子,以證明自己津貼全留,足夠每月的開銷,不讓他娘再給他寄東西。

劉志亮不知道自己被劉志/軍“出賣”了,下封信裏還向夏菊花訴說的,是自己要努力訓練,爭取早日進入戰鬥班,而不是滿足於給首長做通信員。

歹筍生好竹這句話,被劉志亮演繹的淋漓盡致。夏菊花拿起信封,看著上面熟悉的義務郵寄專用章,輕輕搖了下頭:幸虧義務兵寄信免費,否則她都不好意思多給劉志亮回信,免得郵票錢都得增加孩子的負擔。

抽出信紙,夏菊花發現劉志亮的字比上次又漂亮了不少,整齊流暢的行書,完全看不出這是一個沒有上過學的人寫出來的。

所以有志者事竟成這話,真是放之四海而皆準。

正在為劉志亮進步驕傲的夏菊花,看清他信的內容,猛地跌坐在椅子上,雙手微微顫抖著,要用些力氣才能捏住信紙。

信裏的內容看起來與以前沒有啥不一樣,可劉志亮述事的口氣與以往的輕松相比,多了一絲沉重,字裏行間透露出了一種交待什麽的意味。

他在信裏先是鄭重的為孫桂芝與孫氏曾對夏菊花造成的傷害,再次誠懇表示歉意,又為夏菊花這兩年對劉紅娟的正面引導表示感謝。他請夏菊花在可能的情況下,盡量防止孫桂芝因為貪圖生產隊的分紅,不許劉紅娟繼續念,導致劉紅娟綴學。

他還請夏菊花在不傷害自己感情的情況下,勸說一下二大爺與三大爺,請他們多負擔一下孫氏的生活,因為知道自己的爹娘,怕是不會給孫氏養老。

“……到了部隊之後,我才更意識到了知識的重要性,大娘,你不知道我與志/軍哥心裏多感激你。可能這份感激,永遠沒有在你面前說出的一天,但請你相信,我對你的感激一點也不比對我爹娘少,不,是比我爹娘還多。大娘,我多希望自己能有回報你的機會。”

如果夏菊花不知道一個多月後,西南邊陲與白眼狼國的那場戰爭,她會為劉志亮的懂事高興,還會有些小小的自豪——平安莊走出去的二十一名新兵,人人認字,在他們那一屆新兵裏表現的都很突出。

二十一名平安莊兵,沒有一個服完三年義務兵役就回平安莊。他們訓練刻苦,思想過硬,被留在部隊繼續訓練,很有可能當選志願兵,這一切可以說是由她促成的。

可是她知道那場戰爭,就看明白了劉志亮“可能這份感激,永遠沒有在你面前說出的一天”後面的真正含義,眼淚不由自主的掉了下來。

上輩子聽得自己都會哼唱的一句歌詞,不其然浮現在夏菊花的腦海:也許我告別,再不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