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等到新兵集結的時候,招兵的同志就發現,平安莊大隊的新兵們,一個個除了部隊提前發的被褥之外,還拎著一個布包袱,看起來沒有多沉,卻都鼓溜溜的,不知道裝的是啥東西。

夏菊花則輕推了安寶玲一下,小聲警告她:“別掉淚了啊,一會兒孩子看見了,也忍不住跟著掉淚,在戰友機前多沒面子。讓人家部隊領導看了,還以為咱志/軍中離不得娘的軟蛋呢。”

歡送的鑼鼓已經敲響,新兵們正在列了人登車,他們雖然動作還不統一,可一身嶄新軍裝、還沒佩戴帽徽的軍帽,已經把他們跟老百姓區分出來。

安寶玲一邊在著裝統一的隊伍裏找著兒子的身影,一邊抹掉眼淚:“我兒子才不是軟蛋呢。”說完沖著已經登車完畢的兒子高喊:“志/軍,到了部隊好好幹,娘等著你立功的消息。”

夏菊花默默退後一步,不想承認自己是跟安寶玲一起來的:電影看多了吧,還等著立功的消息,想讓兒子立功你也別這麽當著人吵吵出來好不好。

“大娘,我到部隊一定好好幹,發了津貼就給你郵回來。”過了年才十六的劉志亮,在一群年滿十八的新戰士裏,都快看不見了,可聲音還是傳了出來,讓夏菊花再次上前一步,笑著對掛滿橫幅的車子擺著手說:

“別惦記家裏,津貼你都自己留著,別舍不得花。”

劉志亮還在沖她揮手,車子已經發動了,他最後沖夏菊花喊了一句:“大娘,我會立功回來的。”

行了,知道你是一直跟你三嬸住一個院兒了。夏菊花繼續沖車子擺手,臉上始終帶著笑,直到車子看不到影了,才推著哭成淚人的安寶玲往放自行車的地方走:“快別哭了,你成心讓孩子在部隊呆得不安心是不是?”

安寶玲抹一把眼淚,抽噎著說:“車走遠了我才哭的,志/軍看得著的時候,我忍著呢。”說著往四下看了一眼,不滿的說:“牛二牤媳婦那個沒出息的,當著孩子就掉眼淚,那才是不讓孩子安心呢。”

啥叫五十步笑百步,夏菊花今天算是見識到了。她招呼了平安莊大隊來送孩子參軍的家屬一聲,讓大家別看了,都回生產隊該幹啥幹啥去。

孩子們能去當兵是好事,與其站在這裏哭著想孩子,不如回去把生產搞上去,好讓孩子們別惦記家裏,拖他們的後腿。

夏菊花的聲音很大,不在不行,鎮不住那些哭得不能自己的家屬們。

正因為她的聲音太大,聽到的可不止平安莊來送人家屬,還有縣革委會和武裝部的領導們。區主任笑著對齊小叔說:“這個夏大隊長,說話越來越有道理了。”

齊小叔心說,你還沒見她在我辦公室裏問事兒的樣子呢,不光說話有道理,氣勢比現在還足呢。

不過想想也能理解,一個婦女同志能管兩千多人的大隊,還管的井井有條各項指標都有進步,講不出道理沒能氣勢,早幹不下去了。

其實現在夏菊花就有些幹不下去,她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十來個知青,一陣陣頭疼:“現在剛幾月份,你們就要請假回家過年?”還有一個半月近兩個月呢,這年過得太早點兒了吧?

打頭的知青叫鄧春林,算是知青中的領軍人物,在李長順當大隊長時,就讓他當了知青組長。這人看上去白白凈凈的書生模樣,說出來的話卻完全沒有書生的客氣:“別的大隊知青已經有請假走的了,憑啥我們不能走?”

“就是,我們的公糧也交了,地也平了,早沒活兒了,守在這裏幹啥。”

“要電沒電,要自來水沒自來水,這日子我早就過夠了。”

最後一個人的話引起了夏菊花的注意,她看了說話的女孩一眼,似乎是叫鄭紅兵。鄭紅兵見夏菊花不看別人唯獨看自己,不由有些得意:鄉下人就是鄉下人,當了大隊長也沒見過電是啥樣,不知道自來水咋使吧?

不想夏菊花問的是:“你們家裏的電和自來水花錢不?”

鄭紅兵和知青們都愣了一下,才說:“花錢咋啦,那也得有處花才行。”

“對,有錢還得有處花。”夏菊花十分同意她的觀點:“不過有地方花的時候,手裏沒錢是不是更難受,看著別人大把的花錢,心裏不是滋味吧?”

上輩子為啥人都變得那麽浮燥,要讓夏菊花說,就是消息傳播的途徑多了,大家都知道哪些地方有錢就能得到更好的享受,拼了命的擠過去,結果去了才發現,自己手裏沒錢。

於是就急著掙錢,越快越多掙錢越好,心能踏實得下來?不浮燥才怪呢。

鄧春林和鄭紅兵都被說愣了,誰也沒想到夏菊花把他們心裏最不願意讓人知道的事兒,說得這麽透徹。

他們所以想回到城市,的確是想過上便捷的日子。可夏菊花說的沒錯,一切的便捷,都建立在手裏有錢的基礎上,眼看著別人花錢,自己卻不得不小心計算著兜裏那幾張可憐的票子的滋味,來的知青都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