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外間一直在斷斷續續飄著小雪,傅余一路過來,不僅發上、衣上覆白,就連長睫之上,都沾了片細碎的雪花。

他帶著滿身風雪,眼中卻含著笑意,眉目舒朗。

眸中盈著燈火,在這漆黑夜色之中,顯得格外惹眼。

雲喬對他的到來毫無防備,怔怔地盯著傅余看了片刻,直到他開口,這才如夢初醒似的請他進門。

傅余身上帶著濃重的寒氣,雪花遇暖融化,發絲洇濕,他卻對此毫不在意。

雲喬看著都替他覺得冷,下意識攏了攏衣衫,尋了塊帕巾遞過去,忙前忙後地倒了兩盞溫茶:“怎麽突然這時候過來……”

話說到一半,忽而意識到不對,隨即又問道,“你何時知道我在此處的?”

“自然是前幾日在鏢局。”傅余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見雲喬滿是意外,笑問道,“你該不會是以為,我那時沒認出你吧?”

雲喬被他說中了心思,一時無言以對。

“我怎會認不出你?”傅余對此一笑置之,隨後解釋道,“雖說嶽二哥是可信的人,但還是得多加小心,你一旦與我扯上關系,難免會有泄露身份的風險。畢竟……”

雲喬正聽著,見他突然止住話頭,似是有所顧忌,隨即追問道:“畢竟什麽?”

傅余猶豫片刻,這才繼續道:“行宮大火後,聖上始終未曾盡信你的死訊,不僅遣人詳查過我的關系往來,連元姑娘那裏都沒放過……”

雲喬聽得眼皮一跳。

若她離京之後,與他們還保有聯系,只怕早就被裴承思發覺。

“眼下我雖停職離京,卻並非萬無一失,若聖上依舊心存疑慮,說不準會遣影衛盯梢。”傅余對裴承思手中的影衛談不上熟悉,但聽陳景提過,並不敢掉以輕心。

正是因著這個緣故,他初見雲喬時未曾挑明,遮遮掩掩直到如今,才尋著合適的機會。

傅余心中雖始終惦念著雲喬,卻並不想帶給她風險,驟然相逢實屬意外。

若早知道雲喬在尹城,他興許不會答應嶽蒙的邀約。

但既然機緣巧合撞到了一處,他也做不到熟視無睹,這才費了番周折,悄無聲息地趁著夜色過來。

自離了行宮後,雲喬再沒刻意打探過京中的消息,對裴承思的動向一無所知。聽完傅余的講述,略帶無奈地嘆了口氣:“他還真是執迷不悟。”

裴承思的念念不忘,在旁人眼中是帝王難得情深,可於她而言,卻只覺著困擾。

不僅要隱姓埋名,就連偶遇故人,也得這般小心翼翼。

雲喬捧著茶盞啜飲,等回過神,一擡眼恰撞見傅余專注的目光。

他長開之後,眉眼其實生得有些鋒利,不笑的時候會顯得不易接近。尤其前幾日與人比武之時,格外凜然,幾乎叫人望而卻步。

可眼下卻截然不同。

神情中始終帶著笑意,燭火之下,竟顯出幾分超出年紀的溫柔來。

雲喬從前只將傅余當作弟弟看待,從未有過旁的心思,可白日裏聽了嶽蔭一番講述,再見著他這目不轉睛的模樣,便不免多想——

傅余對她,當真是嶽蒙所說的那樣嗎?

不問的話,心中總是記掛著;可若是一旦問出口,便覆水難收。

雲喬心中好似天人交戰,被左右拉扯著,好不容易才維系住面上的平和。

若換了旁人,興許會被她的強作鎮定蒙混過去。但傅余最擅察言觀色,目光又一直落在雲喬身上,沒費什麽力氣就看出她的不對勁。

“你……是有什麽話想問?”

傅余雖不清楚雲喬在想什麽,但被她這態度帶得謹慎起來,欲言又止。

雲喬欲蓋彌彰地咳了聲,沒來得及多想,下意識避重就輕道:“好好的,你怎麽挨了停職的責罰?”

這責罰可輕可重。

興許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裴承思氣消之後就當作無事發生;也可能是一夕天上地下,回頭直接削了官職。

全看裴承思的心情。

正常來說,傅余眼下該在京中閉門不出,以示自己“好好反思”的態度。可他卻偏偏借機離京,大有一副撂挑子不幹的架勢,倒像是要跟裴承思對著幹。

雖說裴承思本質並非那等心胸狹窄之人,但傅余此舉,也著實是有些冒險。

“因西境調動之事與聖上起了些分歧,就算真要撤職,也沒什麽要緊,我樂得逍遙自在。”傅余不大想同她談論裴承思,大略提了幾句後,轉而問道,“你呢?這些日子過得如何?”

“挺好的。”雲喬與他對視片刻,不大自在地挪開視線,輕聲講起分別後的種種。

她原本已經歇下,聽到動靜後匆忙起身,只多穿了件外衫。長發未曾綰起,散在身後,光澤像是上好的綢緞。

聲音中不自覺地帶著些慵懶,娓娓道來,分明都是些再尋常不過的小事,卻能講得趣味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