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這日,雲喬與裴承思在崖上留了許久。

兩人攏共沒說上多少話,她也沒往日的不耐煩,抱膝席地而坐,看著天際絢爛的雲霞發愣,靜靜地看了許久。

裴承思並沒正經看風景,目光大半時間都落在了她身上。

從前的雲喬,是個極好看懂的人,尤其是在他面前時,喜怒哀樂幾乎都寫在了臉上。可到眼下,裴承思卻發現,自己再看不懂雲喬的心思。

但能與她這樣平和地相處,已經心滿意足。

一直到夕陽落下,僅剩余暉,雲喬這才站起身來,隨手撣了撣衣上的塵土,輕聲道:“回去吧。”

除卻到這裏的頭兩日,雲喬再沒擔著皇後的名頭在人前露過面。就算是想要出去閑逛,也會換身如青黛一樣的宮女衣裳,裝扮一番,優哉遊哉地四下賞玩。

雖有意避讓,偶爾還是會湊巧撞見朝臣。

但那些個身居高位的大人們誰都不會留意路邊行禮的小丫鬟,更不會想到,這竟然會是那位看起來雍容端莊的陳皇後。

裴承思知道她的行事,笑過之後,也並沒阻攔。

雲喬這日穿了身鵝黃色的侍女宮裝,擦了一層薄薄的暗粉後,還在臉頰上點了些雀斑,輕車熟路地出門。

說來也巧,竟恰巧見著了傅余,

他與兩位武官模樣的年輕人結伴而行,有說有笑的。

雲喬心中一動,若無其事地避讓到路邊,雙手交疊,低頭垂眼,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目光所及之處,見不著傅余的神色,只能看見那墨色的靴子,一刻不停地走過去。

等這一行人離開後,雲喬輕輕地摸了摸臉頰,為自己能在傅余面前蒙混過關而感到些許得意。

然而她還沒得意多久,從湖邊小徑穿過後,假山處一轉彎,竟迎面又撞見了傅余。

這回只有傅余一人,雲喬驚訝不已,也沒顧得上再裝模作樣地行禮。

她沒忍住回頭看了眼,莫名其妙道:“你,你怎麽在這裏?”

“自然是抄近路過來的。”傅余垂眼打量著她這模樣,倍感稀奇。

雲喬撇了撇嘴:“我還當你沒認出來呢。”

“怎麽可能?”傅余笑了起來,“遠遠見著的時候,我就一眼看出來了。”

旁人認不出同,是因從沒和雲喬打過交道,並不知她私下是何模樣。

可對傅余而言,可以說是輕而易舉。

雲喬擡手理著鬢發,笑問道:“你特地折返回來,是有什麽事?”

傅余被這再尋常不過的問題問得目光遊移,沉默一瞬後,方才開口道:“沒什麽要緊事……只是想問問,可有需要我幫忙之處?”

他雖不知道雲喬的具體安排,但知道她想趁這次機會遠走高飛,心中始終惦記著,再專程見她一面。

畢竟就此一別,還不知何日才能再見。

這些日子,傅余不是沒生出過旁的想法,但就算棄職責與蔣老將軍的栽培之恩不顧,他也不可能貿然隨著雲喬離京。

那無異於將她的行跡暴露給裴承思。

所以只能按捺下沖動,在力所能及的範圍中,再送她一程。

雲喬先是搖了搖頭,想了會兒,又改口道:“幫我照顧好芊芊就行,若是方便,再順道照拂下元家。”

她未曾拖家帶口,值得記掛的人寥寥無幾。

“好。”傅余鄭重其事應下,略一猶豫,低聲問道,“你想好要往何處去了嗎?將來……想做些什麽?”

“離京後,應當會回桂花鎮看看,我會仔細隱匿蹤跡,免得被他發覺。”雲喬仰頭看了眼天色,悠悠道,“至於剩下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興許會隱姓埋名,在平城的某個小鎮安家,重操舊業開個鋪子;又興許會心血來潮,像元锳那樣,出遠門做生意去,一路上恰好看看各地風土人情……

脫了這層身份,天下之大,無處不可去。

傅余認真聽了,輕輕摩挲著指尖,斟酌著措辭道:“從前你聽我講西域絲路時,不是曾遺憾去不了嗎?等過兩年,我興許會回西境,屆時你若是還有興趣,大可以來尋我……”

雲喬敏銳地捕捉到了他這話中透露的信息,隨即問道:“你已經在打算回西境?是朝中有什麽不如意事?”

西境算不上什麽好去處,相較而言,大多武官都會更願意留在朝中。

繁華的京城,怎麽不比危機四伏的邊境好?

傅余搖了搖頭,解釋道:“倒沒什麽不如意的,只是京中約束多,終歸不如從前在西境時隨性自在。”

在京中一年有余,不僅刀劍鈍了,自己的銳氣也被磨去些。他這樣的年紀,還不想日復一日地點卯當值,提前過上養老等死的日子。

“你自己想明白了就好。”雲喬見他心意已決,並沒勸阻,輕快地應了下來,“將來若是得便,必去尋你。”

傅余朗聲笑了起來:“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