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雲喬並沒料到裴承思會過來。

畢竟他已經有許久未曾踏足過清和宮,虞冉剛進宮,白日裏又遭她欺淩一番,怎麽想,他這時候都該在棲霞殿噓寒問暖才對。

聽到殿外的動靜時,雲喬就知道此事絕對瞞不住了,反應過來後,立時先給懷玉指了去處,叫他躲起來。

免得遭受牽連。

而裴承思見著屋中的情形後,心神懼震之下已是方寸大亂,壓根沒什麽心思細看。

他回過神,先是回身令人去宣自己的心腹太醫,隨後緊緊地關上了門,難以置信道:“你做了什麽?”

這話像是質問,可聲音卻顫得厲害,沒有半點威嚴,反而透著些惶恐。

裴承思自坐上帝位起,便是始終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雲喬難得見他失態至此,反而有些想笑。

她也的確這麽做了,扯了扯嘴角,滿是嘲諷的意味。

裴承思仿佛被她這笑灼了眼,一時竟沒能壓住音調,帶著些聲嘶力竭的意味:“你瘋了!”

雲喬動了動唇,氣若遊絲道:“……興許吧。”

她覺得自己仿佛是有些瘋,但同時,又前所未有的清醒,再不會被旁人牽動心神了。

“你怎能做出這樣的事,這可是你我的……”裴承思額角青筋凸起,呼吸愈重,仍舊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甚至沒能將“孩子”兩個字說出口。

這並不是他頭一回得知消息。

但在知曉虞冉有孕之時,他談不上欣喜,首先想到的也不是情愛,而是這孩子可能帶來的變動,進一步衡量利弊。

可如今,看著雲喬裙上蔓延開來的血跡,裴承思卻只覺著頭暈目眩,再無暇顧及其他。

他甚至沒敢立時上前去,背靠著房門,才站穩了身形。

而雲喬對他的反應熟視無睹,無力地靠在那裏,垂著眼。

像是易碎的瓷器,又像是行將枯萎的花。

震驚與憤怒過後,身上似是被鈍刀劃過,裴承思後知後覺地體會到了痛楚。

這鈍痛讓他被沖昏的頭腦稍稍冷靜些,快步上前,將雲喬從地上抱了起來。

才直起身,裴承思便不由得晃了晃神。

太輕了,也不知清和宮的奴才們是怎麽伺候的,竟將人養成這樣。

手上不可避免地沾染血跡,濃重的血腥氣襲來,沖散了雲喬身上那慣用的熏香,也無比真切地提醒著裴承思,他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這本該是他的嫡子或嫡女。

他視雲喬為發妻,無論好也罷惱也罷,這點從未動搖過。若早知她有孕,必然會悉心照拂,將所有能給的榮寵都給孩子。

早前爭吵時,他甚至想過,等有了孩子,兩人的關系興許能漸漸緩和……

可怎麽也沒料到,雲喬知曉自己有孕後,非但未曾想過邀寵,甚至壓根沒想過知會他這個夫君。而是選擇用這種方式來解決,一點余地都不肯留。

裴承思垂眼看著她虛弱的面容,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出是震驚多些,還是茫然更多些。

“阿喬,你就……當真這般恨我嗎?”

他知道雲喬心中有怨,但從未想過,她會恨自己到這般地步。

雲喬的視線已經有些模糊,仰頭看著裴承思難看至極的臉色,無聲地笑了笑:“恨麽?談不上……”

裴承思還沒來得及緩口氣,就聽雲喬輕聲道:“我只是,不想和你再有一丁點的牽扯罷了。”

所以才會這樣,毫不留情地舍去帶著他血脈的孩子。哪怕會傷及自身,也在所不惜。

裴承思呼吸一滯。

相處這麽些年,他體會過雲喬的溫柔,也知曉她的堅韌,但從沒見識過她這樣近乎狠厲的決絕。

以至於,竟不知該如何應對。

見雲喬目光愈發渙散,呼吸微弱,他有些慌亂地攥住了雲喬的手腕,倒像是怕她會憑空消失一樣。

略過方才那大不敬的言辭,裴承思低聲道:“太醫馬上就會過來,為你診治,調理身子……”

見他直到這時還想著回避,雲喬不由得嗤笑了聲,後又嘆道:“你怎麽會變成這樣啊?”

權勢與歲月將她曾經愛慕過的書生變得面目全非,思及舊事,真真恍如隔世。

若早知有這麽一日,她絕不會入京。

哪怕是當他死了,也遠遠好過今日。

裴承思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辯解。

他想說自己是被時勢攜卷著到了今日地步,別無選擇,可對著雲喬那仿佛將他靈魂都看透的目光,卻半個字都說不出口。

雲喬不再是從前那個,他說什麽便信什麽的傻子,對著眼前這情境,裴承思終於也無法再為自己找借口了。

彼此心知肚明,他並不是當真“別無選擇”,只是衡量利弊之後,選擇了“捷徑”而已。

就像是大多數帝王那樣。

他迷戀玩弄權術,像是吸食阿芙蓉,沾染之後便上癮,甚至一度用到了雲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