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雲喬雖天生性情和善、好說話,但並不是個任人拿捏的泥人。

就算是裴承思,也沒辦法讓她做到棄當初的爭執與這些日子的禁足不顧,只因他態度和緩,便立時受寵若驚地迎上去。

誠然,她這幾個月來修身養性,已經不似最初那般怨憤。可就算是再關她三年五載,也絕不可能真當個乖巧懂事的金絲雀。

她明明白白地將冷淡擺在臉上,倒是叫裴承思有些不習慣。

因雲喬天生一雙笑眼,再加上生意做多的緣故,逢人總是未語先笑,若是能從她臉上瞧見這樣的神情,心情必然是已經差極了。

從前在一處時,大都是雲喬挑起話頭來嫌聊,如今她愛答不理的,裴承思只能暫且尋了個話題:“我大略翻看過,你的字、畫皆大有長進……”

“若是沒長進,你此時是不是得質問我,這些日子學的東西都學到哪裏去了?”雲喬涼涼地打斷了他的話。

裴承思被她嗆了聲,想了會兒,才後知後覺地記起上次爭吵時的內容,隨後無奈地嘆了口氣:“那時的確是我失言。”

雲喬將他這反應看在眼中,滿是自嘲地嗤笑了聲。

她原以為,裴承思是打算裝傻充愣,將先前之事一筆帶過。可如今看來,他竟有可能並非有意為之,而是當真拋之腦後了。

其實倒也說得通。

畢竟裴承思當太子時,整日都有那麽多事情要忙,又趕上先帝駕崩,朝局驟然壓在了他肩上。大周四境之內的民生經濟,以及軍事調配,大都得經他過目。

在堆積如山的政務、批不完的奏折、見不完的朝臣面前,當初那幾句爭吵,又算得了什麽呢?自然是過不了多久就忘了。

也只有她,被困在這別院的一方天地裏,整日閑的要命,才會隔三差五想起那時的爭執。

見她沉默不語,裴承思提議道:“我難得騰出個空閑來,要不要出去逛逛?”

雲喬很想刺他一句,問,怎麽肯讓自己離開這別院了?但話到嘴邊,又覺著這種賭氣的話毫無意義。

她並不能從刻薄裴承思這件事上,獲取到任何愉悅感。

加之出門的誘惑的確很大,雲喬斟酌片刻後,點了點頭。

別院這方田地實在是讓她看煩了,她要先去散散心,尋個好去處與裴承思攤牌。

恰逢中旬,圓月高懸天際,月色如水。

雲喬才剛出門,便覺著陣陣涼意湧來,瑟縮著肩。

裴承思從明香手中接過鬥篷來,替她披在肩上,修長的手指繞過青色的系帶,在她身前打了個結。

他做這事時竟莫名透著些專注。

雲喬仰頭借著月色打量裴承思,恍惚間,倒像回到在平城。

並沒什麽朝局政務,更不必思慮什麽身份地位,他們只是那小鎮上再尋常不過的一對夫妻,日子過得和和美美。

裴承思對上這再熟悉不過的目光,低笑了聲:“你若再這麽看著我,我可就……”

雲喬從回憶中驚醒,目光霎時冷了不少,轉過身大步往外走去,將他留在了身後。

但裴承思長她許多,個高腿長,轉眼間就跟了上來,問她:“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

雲喬仰著頭,在原地轉了圈,隨即拿定了主意:“去明月台吧。”

裴承思有些意外,眉尖微挑。

與熱鬧的朱雀街和坊市相比,明月台其實算是個冷清的去處,平日裏並沒多少人會去。

他並沒料到雲喬這樣愛熱鬧的,竟然會想要去那邊。

雲喬一見裴承思這反應,就知道他早就忘了舊事,卻也沒什麽生氣的心力了。

“從前,我曾問過你京中是何模樣?你說自己只在少時來過,忘得七七八八,只依稀記得有個明月台。”雲喬攏了攏披風,“還說,等將來高中之後,要同我登台賞月。”

經她提醒之後,裴承思總算回憶起來,一時間不知該說是自己記性太差,還是雲喬記性太好。

雲喬分明看都沒看他,卻猜中了他所思所想,直截了當道:“與記性無關,只與上不上心有關。”

她聽到那話時,是當真暢想過將來之事;可裴承思不過隨口一提,自然不會記到如今。

這事若放到從前,雲喬興許會佯裝生氣,嗔他沒將此事放在心上。可眼下自己將個中緣由挑破,非但沒有失態,甚至可以算是心平氣和。

不得不說,這些日子練字、習琴居功甚偉。

也可能是因為,她已然看明白了裴承思,所以不會再因為期待落空而備受折磨。

可裴承思心中卻覺著別扭。冷靜又理智,是他先前對雲喬的期望,所以才會遣梁嬤嬤過去教她規矩禮儀,磨她的性子。

眼下已經有這個苗頭,可他卻並沒如願以償的欣慰。

他甚至寧願雲喬瞪著眼嗔怪自己,也不想聽她輕描淡寫地說,“只與上不上心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