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塵土撲面而來,嗆得雲喬有些喘不過氣。

跌倒時,手腕被地面蹭破了一層皮,正在往外洇血,掌心被瓷片劃得鮮血淋漓,血腥氣混著塵土,讓人幾欲作嘔。

但也多虧這分外折磨人的疼痛,才讓她還存著些清醒,沒被迷藥給放倒。

車夫怒斥的話傳到耳中,雲喬怔了下,意識到自己這是沖撞了貴人。

她腦子昏昏沉沉的,尚沒想明白車中坐的究竟是何人,但還是強撐著從地上爬起來,匍匐在側。

京城的達官貴人太多了,哪個都不是她能得罪的。

車夫是又後怕又憤怒,正想要一鞭子甩過去,卻聽車內傳來一聲淡淡的:“罷了。”

雲喬愣了下,疑心自己是出現了幻覺,若不然怎會覺得這聲音似曾相識?只是比她記憶中晏廷的聲音要低沉些,也要更冷些。

她下意識地擡起頭,看向眼前這華貴精致的馬車。

一側的窗簾恰被挑開,露面的是個看起來溫文爾雅的男人,但與晏廷相去甚遠,雲喬不可以避免地露出失望的神色,隨即又覺著自己怕是真神志不清了。

若不然,怎會單憑一道聲音,便疑心車中之人是晏廷呢?

方才那車夫怒斥時,稱呼的是“殿下”。

這與晏廷可是半點都不沾邊。

她如今滿身狼藉,天青色的衣裙上染著斑斑血跡與塵土,臉頰也蹭出了幾道血痕,桃花眼中盈著些水汽,仿佛下一刻就能落下淚來。

陳景並不知她心中的大起大落,只當是被嚇的,搖頭笑了聲,吩咐道:“帶她到醫館去看看,這時節,別鬧出事端。”

說完便不再理會,放了簾子,回頭看向閉目養神的裴承思。

今晨的大朝會上正式冊立了太子,塵埃落定,正該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可裴承思卻並因此志得意滿。短短數月間,他變得愈發喜怒不形於色。

就連當初將他尋回的陳景,有時都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冊立大典在月底,屆時殿下便可入主東宮。”陳景頓了頓,終於還是提了彼此間一直刻意回避的事,“眼下朝野上下,怕是有不少人在盯著太子妃的位置,茲事體大,殿下可有決斷?”

裴承思聽了這話後,擡眼看向他:“此事,少傅如何看?”

“臣與殿下之間,便不兜圈子了。”陳景不躲不避地回看,坦然道,“近來塵囂四起,不少人都說我陳家扶持殿下,想著讓自家女兒再占後位。”

“可陳家女兒中適齡者僅有一人,她又有先天不足之症,只宜嫁個閑散人家好生將養,難當大任。”

言下之意,也就是說陳家無意於此。

“我未曾信過那些閑言碎語,少傅不必介懷。”裴承思撐著額,目光落在虛空中,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麽,半晌後忽而開口道,“少傅清楚我的來歷,想必也知道,我在民間時曾結過親。”

陳景自然是知道的,也沒故作驚訝地否認。

他當初會找上裴承思,便是早就將這些年的來龍去脈理清楚了,知道他這些年來輾轉,最後在平城娶了個尋常出身的姑娘。

陳景對此沒什麽興趣,也未曾多想。畢竟誰都知道,那樣出身的女子當個東宮侍妾都勉強,若是太子念舊,倒是可以封個側妃,也算是全了情分一場。

“我會遣人去平城將她接來,”裴承思道,“她是我拜了天地的結發妻。”

饒是陳景這樣見多識廣的,聽出他話中的意思後,也險些失態。

“這,”陳景原本是打定了避嫌的主意,在太子妃之事上不過多參與,萬萬沒想到裴承思竟打了這麽個主意,終歸還是沒忍住勸道,“以那位的出身,只怕滿朝上下,都會力阻此事。”

“更何況……”

更何況,世家大族之前,大都是以姻親作為利益交換,將彼此綁在一處。尋個出身高貴的太子妃,能趁機收攏勢力,省去不少麻煩。

若執意立個平民女子為太子妃,將來再為母儀天下的皇後,朝臣怕是要鬧翻了天。

裴承思並非不懂這個道理,卻依舊道:“若非是她,我興許撐不到今日。”

“她與殿下相識於微末,多年來自是有感情,可您應當也明白,坐上太子之位,要考慮的便不止是感情了。”陳景並不與他正面起沖突,換了個法子勸,“更何況太子妃的職責,也並不是尋常人能擔得起的,於她而言未必就是好事,說不準會是折磨。”

“您若憐她,錦衣玉食地養著,豈不更好?”

裴承思被他這一番話說得沉默下來,直到馬車在府門停下,方才道:“此事先放著,等她來京之後再議。”

陳景看出他態度的松動來,不動聲色道:“是。”

雲喬醒過來已是暮色四合,她瞥見窗外昏暗的天色,只覺得頭疼欲裂,咬唇吞了下去,打量著這全然陌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