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夏日的雨總是來得格外迅疾,分明不久前還是晴空萬裏,可天際烏雲蔓延,豆大的雨滴轉眼間便砸了下來。

船板上的雨水如跳珠一般飛濺,洇濕了天青色的衣裙。雲喬隔著大雨望了眼不遠處的碼頭,這才在元锳的催促下,拎著裙擺回船室內避雨。

“我看啊,這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午後應當就停了。”元锳不慌不忙地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打趣道,“知你想著早日見夫婿,但也不必急在這一時半刻。”

雲喬哭笑不得地橫了她一眼,坐定後,仍舊隔著半敞的窗向外看去。

雖下著大雨,但碼頭上依舊人來人往。商船卸了一半的貨堆在那裏,正急急忙忙張羅著拿油布來遮蓋。

更遠處便看不真切了,鱗次櫛比的屋舍與繡樓影影綽綽。

“話說回來,”元锳輕輕地扣了扣桌案,又問道,“你可想好了怎麽尋你那晏郎?”

提起這事,雲喬神情中透出些無奈來,捧起茶盞道:“入京之後先打聽看看。他既已考中,便算是在衙門留了名,左不過就是費些功夫的事,總能尋著的。”

說完,又自顧自地磨了磨牙:“到時候再跟他算賬。”

雲喬爹娘去得早,這些年來自己漸漸將生意做起來,又尋了晏廷這麽個夫婿,日子過得心滿意足。

她沒什麽雄心壯志,也不強求夫婿飛黃騰達,桂花鎮的閑散日子就挺好的。

年初晏廷進京趕考前,兩人說得好好的——

若是高中,無論是留京城也好、到別處赴任也罷,雲喬都陪著他;若是意外落榜了也無妨,只管回家來,想做什麽都隨他。

可實際上,晏廷只在放榜後托人捎回來一封家書。信上雖說了自己考中,但並沒提名次,也沒提今後的安排,只說是讓雲喬安心在家中等些時日,等塵埃落定後再來接她。

這信實在不像是晏廷的風格,要知道他這人行事向來穩妥周到,少有這樣語焉不詳的時候。

雲喬將那信翻來覆去看了許多遍,明明再熟悉不過的字跡和口吻,但總覺得字裏行間都透著怪異,乃至催生出不少雜七雜八的揣測。

她信得過晏廷的人品與自己的眼光,倒不至於懷疑他是像話本中的那樣,高中之後要當薄情負心漢。

但夫妻兩年的直覺告訴她,這事上,晏廷八成是有事瞞了她。

恰逢元锳從揚州回長安,順道帶了新的香料方子給她。雲喬心念一動,加之還有旁的緣由,便隨元锳一道往長安來了。

晌午雨勢漸收,但仍淅淅瀝瀝著,並沒放晴的意思。

“一直在這裏空耗著也不是個事,”元锳撣了撣衣袖,同雲喬商量道,“留吳叔他們在船上守著,雨停了再讓人卸貨,咱們先領著你妹子下船去,先四下逛逛也是好的。”

“好啊。”雲喬立時應了下來,到內室去喚芊芊。

芊芊姓徐,是雲喬姨母留下來的獨女。

可偏徐家不做人,不知從何門道搭上了知府,竟想著讓芊芊嫁過去給那個年紀能當她爹的知府大人當妾。

生母去得早,繼母是促成此事的始作俑者,徐芊芊求救無門,最後只能趁著婆子們喝酒賭錢時,連夜逃到了臨鎮雲喬這裏來求救。

她一個沒怎麽出過門的閨閣弱質女子,一路走過來狼狽不堪,腳都磨得不成樣子了,血跡斑斑,形容更是狼狽至極。

雲喬得知了來龍去脈後,氣了好一陣。

她很清楚徐家一貫的行事作風,哪怕再怎麽看不上那曾經的姨夫,但芊芊終歸是姓徐,她一個外姓想要插手怕是不易。等到徐家找上門來討人時,未必能護得住。

恰逢元锳過來,雲喬反復衡量之後,索性決定不同徐家撕扯,直接帶著芊芊離了平城。

徐芊芊身體虛,上船之後犯暈,大半時間都在房中休息,沒精打采的。直到隨著雲喬下了船,踩上結結實實的地面之後,終於算是好些了。

徐芊芊躲在雲喬傘下,看了熱鬧的碼頭,望向那寬闊平坦的長街:“雲姐,這就是長安啊……”

煙雨籠罩之下,一派繁花似錦氣象。

雲喬四下打量著,她雖早就聽人提過京城的繁華與氣派,但知道親眼見著,方才體會到何謂“皇城”。

元锳生在長安,對這一切司空見慣,她不疾不徐地在前引路,同雲喬她們講著京城風物——

雨後天際隱約可見的山嶽起伏,是浮雲峰,其上有天下聞名的相國寺;城南的兩座高樓叫做明月台,每年上元節時,帝後都會登明月台與民同樂;前邊那雅致的鋪面,是錦繡閣,高門女眷們的妝奩中,總要有幾件她家的釵環首飾和胭脂水粉……

“這個我倒是早有耳聞。”雲喬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錦繡閣的鋪面,“也算是打過交道。”

元锳知曉其中的內情,心照不宣地笑了聲,又引著她往另一條街去:“這個呢,是如意客棧,也叫狀元及第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