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舞榭歌台

欲把兄長比歌伎,理應被雷劈。只是萬萬沒想到,報應來得如此快。

我尚處於自我懺悔中,傅臣之身邊的女子已察覺到我的存在。我的登天術本不嫻熟,與她目光相接的刹那,我嚇得抖了抖,差點把自己摔在地上。然而,她卻像是發現有趣之事,露出狡黠一笑,眼睛眯了一下。

之後,我跟中了邪一般,渾身靈氣都不再受身體控制。原本往上升的法術,竟被另一股力量帶動,拖著我往人群上方飛去。由於動靜太大,群臣紛紛擡頭。

頓時,千百道熾熱的視線把我燒成了個篩子,我很不負眾望地飛向二姐斜上方。

終於力量中止,我在她面前摔了個狗吃屎。

數百個人整齊的抽氣聲響起,此後萬籟俱靜,除卻空谷中還有一陣陣抽氣聲回蕩。擡頭看了一眼二姐,她輕掩朱唇,花容失色。而眼角瞥了一眼父王,我朝他露出一個活潑可愛的微笑,他整張臉卻還是暗灰色。

這下真是死得徹徹底底了。

當日黃昏,我垮著一張臉,雙手高舉一把椅子,跪在紫潮殿後花園中。

父王負手在我面前來回踱步,不時停下,怒道:“你到底在做些甚麽名堂!堂堂溯昭小王姬,居然偷偷使用縱水登天術,還在那等肅穆之地,出這麽大的糗!王室顏面何在!你父王顏面何在!”

母後一如既往扮演著和事佬,一邊勸解父王,一邊不痛不癢地訓我。今日事大,父王早已不吃她那套,只是冷不丁地看了一眼傅臣之。

盡管這些年哥哥總是在外闖蕩,父王卻是越來越信任他,瞅著他也是越來越順眼,若不是他並非溯昭氏,父王大概立即會立他為王儲。而從紫潮宮起,傅臣之便不曾發言。他如臘月的雪山寒松般站著,沉默而筆直。

直至迎上父王的目光,他才終於說道:“洛薇,今日你確實太沒規矩。”

眼神之嚴厲,語氣之苛刻,真是符合他一直以來在父母面前的兄長調調。這也就罷了。只是兩年未見,一見面就這態度,還直呼我姓名……盡管毫無證據,但我憑感覺也知道,害我丟這麽大臉的人,正是跟他一同前來的不知名黑發臭丫頭!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充滿殺意地看了他一眼,別過腦袋看向別處,不再理他。

父王又教訓了我一陣子,便對傅臣之說道:“臣之,你看好她,不跪滿一個時辰,不許她起來,不許她吃飯。明日大祭司也回溯昭了,待與他會面回來,寡人要看見這野丫頭寫好千字悔過書。”

“是。”傅臣之答得極快,“謹記叮囑。”

父王攜母後拂袖而去,留我和傅臣之在原處大眼瞪小眼。我舉椅子舉得手也酸了,他卻冷淡地俯視著我,只丟下簡練的兩個字:“跪好。”而後他也離去。

我若真願好好跪,那葫蘆藤上也該結南瓜。他身影剛消失在拐角,我便“哐當”一下,把椅子翻過來砸地上,站起來一屁股坐在上面。但是,任我再是膽大如鬥,也不敢跑太遠。

漸漸地,天色已暗,閑園裏,杏花半開半落,飄下幾點零星花瓣。擡頭望月,明月填滿半片天空,獨照高樓。

正巧花園建立在山峰邊緣,可俯瞰城內全景:下有朱樓碧瓦,窮盡雕麗;上有溯人弄水,仙鶴孤翔。月華延綿至視線盡頭,那些子民也似在追隨而去,只留下滿城銀白與水光。

在紫潮宮與地面之間,還有許多懸空碎島,上建樓閣台榭。有的華宅黯淡無光,有的樓宇卻燈火通明。那燈火通明處,往往門庭若市,花天錦地,有女子倚欄而望,衣香鬢影。客人們也是身駕玄蛇高車,華冠麗服。

小時我便問過父母,為何不帶我到那空中樓閣玩耍,父王的答案總是格外無趣:“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想到這裏,我還真從懷裏掏出一本《百鬼通史》,靠在一株杏樹下閱讀。除了兒時被蟠龍綁架那次,我便不曾離開過溯昭,也只能通過讀書,來滿足對外界的好奇。因此,近兩年讀的書裏,這本絕對可以名列前三。

其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故事,是畫皮卷裏的《花子簫》:

“花子簫者,畫皮鬼王也。世為仙君,年數百歲,號權星長君,仙名子簫。有清才,擅墨畫,守禦東月樓台軒轅座,閑居養性。誤娶魔女青寐,為徇情枉法之私,因遭天譴,墜落地府,受苦無間,永世不得超生。炮烙為枯顱,遂以畫皮掩鬼身。其深居簡出,時人莫知之。唯七月十五日,復出陽間。其色如桃花,鬢發如鴉,凡得遇者,常致思欲之惑。”

受苦無間,炮烙為枯顱,豈不是指他們把他丟到十八層地獄中,從一個大活仙人,熬得皮開肉綻,最後只剩下骨頭?

之前讀過有關仙的書,幾乎都是溯昭氏寫的,無一不是把仙界描述得風光旖旎,盡善盡美。然而,這一本書是大祭司取經時,從妖手中買來的。讀過之後,才知道仙界居然還有這等懲罰方式,可見仙門似海,天條森嚴,似乎不像想象般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