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腦侵(六)
一場賭命的遊戲結束,最終是他們勝出了。
棋子的魂魄沒了寄托,像是興盡而歸的小動物,重新分散鉆到林立的文字森林中。
勝者獲得自由,敗者繼續和門對弈。
南舟站在幹屍身側,問拄著槍的獨腿錫兵NPC:“它還需要下多久的棋?”
獨腿錫兵說:“下到有人來接替它。”
南舟:“它是什麽人?”
獨腿錫兵:“和你們一樣的‘人’。”
說著,錫兵轉頭,又看了看墻邊結束巡邏後一溜排開、被錫皮牢牢包裹著的、身量只有人類小腿長的錫兵:“……也是和它們一樣的‘人’。”
對這個結果,南舟並不感到意外。
靠墻而立的錫兵,都是困在這裏的玩家。
它們要麽是違背了規則,被啖盡了故事,變成了麻木的傀儡。
要麽是已經收集齊了棋子,卻因為一時疏漏,將棋局的勝利拱手讓給原本的幹屍棋手,讓它贏了屬於它的那盤棋,最終功敗垂成,不幸接班棋手,在這裏枯坐成另一具枯槁的行屍。
南舟不由得想起了那只會借助地形優勢、爬上書架、查探他和李銀航去向的錫兵。
這些錫兵中的隊長,似乎都比身後的小兵更具備智能。
這些行屍在經年累月的枯燥對弈中解脫後,恐怕也不可能離開圖書館了。
它們被燒制成了矮小的錫兵,帶領其他沒有靈魂、也沒有故事的錫兵,機械執行著每隔半個小時一輪的巡邏任務。
屬於它們的故事,和它們的思維一起,永遠被封存在了一層閃亮的銀錫下。
南舟還在思考另一件事。
在結束【圓月恐懼】副本、進入“家園島”休息的幾天光景裏,南舟一邊繼續拾起了他的開鎖技巧,窸窸窣窣地折騰著一把免費從“家園島”鐵匠門上卸下的壞鎖,一邊看著世界頻道裏大量刷過的信息。
經過一段時間的運行後,世界頻道的功能迅速得以開發,孕育成熟。
在《萬有引力》的遊戲裏,企圖通過各種副業苟過去的玩家數量和下副本的玩家數量,大概是3比2。
肯分享自己的副本信息的玩家寥寥,各種信息也是龍蛇混雜,真假難辨。
但大家還是得出了一個相當一致的結論。
——直到當下為止,沒有玩家進過重復的副本。
而且沒有一個副本,是《萬有引力》原本有過的。
玩家們仿佛跌入了一個沒有盡頭、機變百出的萬花筒,只能在光怪陸離的光環下勉強掙紮求生。
那麽,這些被困在圖書館裏的玩家,很有可能是另一種“類人生物”。
正因為此,他們留下的故事,才是那種怪異的、無法讀懂的文字。
——打個比方。
某半開放世界的遊戲副本裏,有一處圖書館,裏面存放著大量可調查翻閱的書籍。
遊戲會被翻譯成各國語言,中英俄日法。
當中國玩家進入遊戲時,會在“語言欄”中選擇中文,因此書架中的書籍自然會被翻譯成中文。
某些做得足夠精致的遊戲,甚至會根據玩家的國籍,更換書架中的內容。
但在這個遊戲裏還接納過通過其他服務器登錄的異域玩家。
在這種時候,身為遊戲玩家的南舟,和曾經身為遊戲玩家的類人生物,地位和權限是平等的。
遊戲可能會將書翻譯成南舟他們能夠理解的語言,但是不會改變原有玩家留下的原始數據。
所以原有玩家被吞吃掉的故事,才是無法被破譯的未知文字。
但當玩家也成為遊戲的道具之一後,遊戲自然能隨意像提線木偶一樣操弄它們,讓它們說出其他次元的玩家能夠理解的文字。
能佐證它們曾經存在過的,也只剩下那本吞吃了它們全部過往的、擺在書架上的故事書。
只是它們自己都未必能再讀得懂那曾屬於自己的故事。
如果說那只從【圓月恐懼】中得來的蛙蹼手掌算是物證的話,這趟圖書館之行,從邏輯上更全面地補完了南舟的判斷。
——在這多元世界的一隅,他們和其他類人玩家,在共同進行著同一種目的不明的遊戲。
想到這裏,南舟問獨腿錫兵:“你也是玩家嗎。”
“我?我不是。”
獨腿錫兵抱著略微傾斜的槍身,站成了一個稍顯滑稽的“八”字。
“我一直都在這裏。等著人來,等著有新的朋友來接替我老朋友的棋局。至少……新朋友會哭,會罵,還懂得怎麽說話。”
獨腿錫兵是原始NPC。
從副本誕生的那一刻起,它就在遊戲中了。
它一面遵守著副本賦予它的接引人規則,一面又苦惱於副本賦予它的人格所必然帶來的孤獨感。
所以,出於想擁有更鮮活的、能說話的朋友的私心,它不會給玩家過多的提示。
南舟望著它,目光裏帶著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