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8小時博弈戰(七)

南舟以前的生活,具有豐富的沖突性。

一方面,是無趣的,機械的,重復的。

另一方面,是可怕的,扭曲的,異常的。

於是他才愛上了繪畫。

這種愛好,最能直觀地記錄生活裏哪怕一絲一毫的不同,也能很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素描好說,但色彩不好學。

小地方,沒有賣顏料的地方。

所以,南舟常去找一些帶著色彩的礦石或是玻璃瓶,徹底打碎,加上核桃油,研磨成自己想要的目數。

南舟把自己家的閣樓折騰成了一個畫室。

他的畫算不上什麽作品。

他看到什麽就畫什麽,能找到什麽往上畫。

掉了把的杯子。

壞掉的半扇門。

紙殼箱的內部。

或者是廢紙、墻壁、天花板。

南舟畫過最滿意的一張畫,就是那個種蘋果樹的女人。

他把她的身影畫在了街道一截雪白的墻壁上。

那是一個晴天,白晝如火,晴熱的光烤著他的後背,身後是來來往往、不會理會他的小鎮人群。

南舟自顧自畫他的畫。

女人的嘴唇很漂亮,因此非常難畫。

南舟索性坐了下來,慢慢用核桃油調著色,想調配出一種最適合的顏色來。

在他調到第八種紅時……

“嘿。”有人跟他搭話,話裏帶著笑音:“畫得不錯。”

南舟擡起眼來,迎著燦爛到一片雪白的強光,看向那張陌生的面孔,淡淡地回應了他的贊美:“謝謝。”

……

南舟突然翻身坐了起來。

李銀航剛剛結束了她的安心小憩,正抱著小松鼠雕像醒神。

南舟驟然有了這麽大的動作,唬得她一個激靈,殘余的睡意跑了個一幹二凈。

江舫一直沒睡著。

他始終留了一部分心思觀察周邊情況,並沒發現有人靠近。

他問南舟:“怎麽了?”

南舟看向江舫:“……是他。”

他終於想起來謝相玉是誰了。

謝相玉的臉,和南舟記憶裏的那張有些區別。

現在的謝相玉更生動,更年輕。

……最重要的是,那個時候的謝相玉,比現在的這個要高上許多。

所以他才沒能在第一時間對上號。

江舫感興趣地上揚了聲調:“‘他’是誰?”

南舟眨眨眼睛:“不能告訴你。”

江舫:“朋友?”

南舟不贊同地看他一眼:“我沒有朋友。”

江舫學著他的表情和語氣:“啊,這樣。”

南舟:“……你學我。”

江舫一挑眉,向來穩重紳士的神情裏多了一點俏皮。

他站起身來,將修長的胳膊和腿伸開來,舒展出賞心悅目的身體弧線:“餓了。夜宵?”

松鼠小鎮的夜景,和任何現實裏的嘉年華裏是一樣的華彩流光。

但這裏和現實終究是不一樣的。

如果是現實,他們身在空蕩蕩的、沒有遊客的小鎮,或許會感到一絲詭異和恐怖。

然而,玩家之間畢竟是競爭關系。

沒有玩家的小鎮,反倒能給人一種格外的安心感。

他們去了早上去的那家餐廳。

松鼠服務生是一個低功能的NPC。

客人在她的店裏一出一進後,她的記憶就會自動刷新,全然忘卻對方。

她執行著模式化的任務,蹦蹦跳跳地來點菜,含情脈脈地對南舟拋了個媚眼。

……並再次給南舟留下了電話號碼。

南舟將第二張寫著電話號碼的餐巾紙揣入口袋,望著她搖動著遠去的蓬松大尾巴。

她這樣無憂無慮,因為她最多只擁有短短一頓飯的記憶。

今刻事,下刻忘。

這樣的本事是真的讓人羨慕。

他低下頭,靜靜地吃自己盤子裏的波絲糖。

一口一個,勻速下咽。

此刻,安靜下來的其他兩人也各自懷著心事。

自從他們更新了界面後,李銀航花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把排行榜目前一萬余個ID從頭審閱了一遍。

她看到了他們曾經遇見的“順風”和“南山”。

他們都還好好的,一個都沒有少。

只是,從頭看到尾後,李銀航沒能在排行榜上找到她失蹤室友的名字。

她想,她或許已經不在了。

就連他們進來時,那個總積分排名第一的“永生-張頤”,也徹底從排行榜上消失了。

第一的位置,換成了一個叫做“永生-蘇堤”的人。

“張頤”,不知是男是女,不知死在哪個副本裏,不知死因為何。

李銀航有些怔忡。

她經歷的兩個副本,隊友無一傷亡。

這給了她一種錯覺,仿佛他們真的可以和和氣氣地一路通關,到達榜一。

然而這兩個發現,打消了她不切實際的幻想。

想要達到第一的位置,必然會踩著一些骨血上去。

李銀航暗地裏握了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