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沙、沙、沙(二十二)(第2/4頁)

江舫一本正經:“我可以拿到錢,交給我的父親,這樣他就能帶您出去約會了。”

母親笑著拍了一下他的腦袋,擡眼望向站在他身後、笑意滿滿的克魯茨先生,面頰浮出一絲動人的酡紅。

江舫曾在她眼中見過這世上最好的愛情的樣子。

所以,他從很小的時候就暢想過,將來,如果他有了愛人,該怎樣對待TA,怎樣讓TA每天都開心。

這種對於愛人的代稱,也是父親教給他的。

父親告訴過他,不論和任何性別的愛情,都是愛神賜予的禮物。

對於禮物,就要大膽展示,不吝贊美,才不辜負。

江舫對這份禮物的向往,終結在了十二歲的那一年。

那本該是一場愉快的暑假親子登山運動。

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毀了它。

察覺到天象變化的克魯茨先生在即將抵達山頂時提前察覺了異常。

經驗豐富的前登山社社長急忙帶著兒子從一條他走熟了的、最便捷的登山小道下山。

他擔心雨勢大了,今晚他們會回不了家,結婚後從未獨自在家過夜的妻子會擔心。

但克魯茨先生對天氣的預估出現了嚴重失誤。

走到一半時,他們恰好撞上了瓢潑而降的雨勢。

他一面鼓勵因為登頂失敗而心情低落的小江舫,一面用大半的雨具給他遮擋風雨,沿著濕濘的山路一路下行。

或許是因為太在意兒子,走在靠山淵一側的克魯茨先生踩中一灘爛糟糟的濕泥,腳底一滑。

他急忙伸腳踩中崖邊的一塊土地。

然而,經過雨水的大幅沖刷和常年的風蝕,這塊土地早已松軟異常。

他的身軀不受控制地朝懸崖底部栽去!

小江舫心裏猛然一空,下意識去抓父親的手臂。

但他過於高估自己的力量了。

父子兩個,一道墜入深谷。

江舫的身體較小,崖邊的藤蔓救了他一命。

但叢叢藤蔓沒能挽救住他父親急速下墜的身體。

江舫被吊在距離崖頂十來米的地方,身體整個懸空掛在百丈高崖之上。

他的臉頰被擦出血痕,胳膊、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挫傷,痛得根本動不了。

他也不敢動。

哪怕只是稍稍動一下,紮根在巖石中的藤蔓就撲簌簌地帶下一大片泥土,劈頭蓋臉地澆在他的頭發上。

所以,他能做的事情只有等待。

救援隊在母親報告失蹤情況的三天後才到來。

江舫是靠吃植物的根莖、喝渾濁的雨水,給自己唱歌,才勉強捱過這地獄般的72個小時。

而父親四分五裂的屍體,是在一個星期後,才從崖底被找到。

母親哭得幾乎要暈過去。

她拒絕履行任何手續,拒絕承認眼前了無生機的屍體是自己的丈夫。

最終,她尖叫著,被拉去打了一針安定。

江舫的眼淚幾乎在懸崖邊上流幹了。

因此現在的他只是呆滯著,用打著繃帶的手顫抖著簽了屍體確認書。

但在夜半時分,被強烈的不安喚醒、來到浴室、看到吊在半空中的母親時,江舫還是哭了。

他沖上去抱住母親的腳,竭盡渾身的力氣,把她往上舉起。

江舫窮竭了全部的力氣。

因為他還記得,就是因為自己沒能拉住父親,他就沒有了父親。

母親打的是死結。

所幸,江舫這回的援救成功了。

母親昏沉著躺在地上,呼吸聲很輕,像是想讓自己自行窒息死去。

江舫不敢哭得太大聲,只是跪在母親面前、捂住她喉頭刺眼的繩索擦傷,肩膀一抽一抽,任眼淚一滴一滴打落在地板上。

“別扔下我。”他輕聲飲泣,“媽媽,別扔下我。”

母親雙眼空洞,看不見他。只喃喃念著父親的名字。

失去所愛之人的江女士被抽離了魂魄。

她很快因為長期且無理由的曠工,被她工作的超市開除。

家裏失去了唯一的進項。

而父親生前是堅定的瀟灑生活主義者,沒有購置任何保險,手頭只有一份存折。

——江舫的大學資金。

這些日子,醫藥費,以及雇傭搜救隊的救援金,很快將這筆用於未來的資金揮霍一空。

江舫經過計算才發現,他的學費已經沒有了。

而且,如果再沒有收入的話,他們過不去烏克蘭的這個冬天。

學是上不了了。

於是,12歲的江舫決定輟學,偽造了一份身份證明,開始了自己的打工生涯。

江舫想,他要陪著母親度過這最難捱的一段時間。

等母親振作起來之後,自己肯定還有上學的機會的。

可江舫想不到,母親的愛情不是熱烈,不是永恒。

而是溢出,是過剩,是永無休止的燃燒。

很快,她迷戀上了可以麻醉自己的一切東西。

煙,酒,違禁藥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