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紙金(四)
曲金沙笑臉依然和善,心裏的算盤珠已經打得落雨似的。
江舫折牌的位置和手法極度精準。
這副精心設計的磁碼牌中,恐怕其中的絕大多數已經淪為普通撲克了。
眾目睽睽之下,如果現在提出換新牌,未免太過刻意,也不夠體面。
按賭場規矩,一副剛拆封的新牌如果沒有出現明顯損毀,起碼得用過三輪後才能更換。
目送著幾乎完全失效的撲克被送入機器中,耳旁傳來無序淘洗、刷拉刷拉的機械運轉聲。
這聲音,曲金沙聽過千百遍。
聽著聽著,他的心就靜了下來。
本來,他打算在第一局讓江舫嘗點甜頭的。
現在看來,已經沒有必要了。
年輕人,難免氣盛,吃點虧也是好事。
江舫似乎對他即將面臨的一切渾然不知:“有莊家嗎?”
曲金沙不敢再小覷他,但面上的態度還是一樣隨意:“你還懂‘莊家’?”
“德州撲克的規則裏提過,您剛剛教的。”
“這個可以有。輪流坐莊吧。”
“一輪換?”
“一輪換。”
“莊家賠率多少?”
“輸贏都是3倍。”
“誰第一個坐莊?”
“我先?”
“……好。”
幾番拉鋸對話間,江舫的笑容已經褪去了青澀和靦腆。
他坐得很舒展從容,單手搭在膝蓋上,鋼琴家一樣的修長手指跟著賭場內流淌的交響樂,在膝關節上緩緩敲動。
“您先來。”
曲金沙心中暗笑。
他已經看出,這個年輕人是有幾分本事的。
知道點賭場的小技巧,懂基本的賭博術語,而且雄心勃勃,想要大撈一筆。
不過,就算要扮豬吃老虎,這表現得也太著急了。
還沒忍上一時半刻,就急不可耐地炫耀他的本事了,簡直像只小孔雀,根本不舍得藏起它漂亮的尾巴。
重新理好微亂的陣腳後,曲金沙把江舫豢養起來的欲望水漲船高。
馴服狗有什麽樂趣?
把一條自認為狼的、驕傲又自矜的小狗綁縛起來,一點點磨掉他的尊嚴和理想,難道不有趣嗎。
南舟也看出,江舫的氣質有了他說不出的變化。
之前,他身上的攻擊性很淡,始終是謙沖有禮、笑意盈盈的,給人的感覺很易親近。
但現在的江舫,獨身一個坐在那裏,是一團冰封的火,看著熱烈,內裏卻是傲然冷漠的。
這個他和那個他,唯一的共同點是,他始終是笑著的。
南舟上前幾步,碰了碰江舫的胳膊。
已經隱約找回過去狀態的江舫心頭驀然一動,轉過頭來。
遇上南舟的目光,他小臂上不自覺緊繃起來的肌肉線條驟然放松。
江舫笑問:“怎麽了?”
南舟低下頭來,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問他:“什麽是莊家?”
這個問題在賭場裏,堪稱智障。
噓聲從四面八方響起。
但江舫沒有一點不耐煩,細細跟他解釋:“賭桌上,坐莊的一般是上一局的贏家,叫莊家;其他玩家叫閑家。賭大小的莊家閑家,是可以輪番來的。他一次,我一次,然後再輪到他。”
“那‘輸贏都是3倍’,指的是?”
“做莊家贏了,閑家要輸給他籌碼的3倍;同樣,做莊家輸了,也要賠付3倍籌碼。”
南舟沒什麽表情地了然了:“啊……”
然後他站在了江舫身側,沒有離開的意思1。
江舫:“還有什麽問題嗎?”
南舟:“沒有了。我想在這裏站著。”
江舫探詢地看他。
南舟:“……陪陪你。”
簇擁在周圍的喧囂人群,柔軟溫暖的紅色天鵝絨地毯,水晶燈的璀璨華光,還有對面蓄勢待發的對手。
被這些四面八方圍在正當中的江舫笑問道:“我看起來很孤獨,需要人陪嗎?”
“我不知道。”
南舟低下眸光,淡淡道:“……我只是來這裏站一下。”
被南舟這記微妙的直球直叩心門,江舫心口微微一悸。
他定定注視著南舟,直到牌桌中央拓開一個四四方方的洞,送出一疊牌面朝下、已經完全洗亂了的牌。
兔女郎荷官端來滿滿一盤籌碼。
10點籌碼是黃色,50點是藍色,100點是紅色,高低錯落地擺成寶塔狀。
李銀航見狀,嚇了一跳。
……不是說好只賭100點嗎?
但賭桌上的江舫對此沒有異議。
兔女郎拿出銅制的手杖形小牌鉤,擡鉤一抹,將徹底洗勻的牌面一字排開。
曲金沙的目光迅速在牌面上掠過。
他並沒有看到有特殊紋路的牌面。
……磁性碼沒有發揮作用。
當然,對這樣的局面,他早有預料,並不多麽意外。
他著意檢查了一下,江舫剛才拿牌時,有沒有趁機往牌上做記號。
曲金沙自恃眼力過人,但檢視一圈後,他發現,江舫手腳還挺幹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