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帶他回家

沒有人在意一個失敗者的詛咒。

但有人很樂意讓他多品嘗幾顆失敗的果子,所以即使塞力斯在深牢之中,亦能聽說教會的布道舉動得到了多麽積極的回應:無論在城鎮還是鄉村,人們的信仰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加強,他們紛紛以實際行動證明自己的虔誠,貴族的地位也得到了穩固,還收回了他們因戰爭造成的部分損失。於是就這般地,凡人尊崇教會,貴族依賴教會,在這個萬物凋敝的災年,唯有教會展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繁榮——至少奧森郡如此,哪怕他們的底層修士一樣饑餓衰弱,根本沒法從那些瘋狂劫掠的農民手中搶到多少顆糧食,若非他們還有一份向上舉報是誰被“汙染”了靈魂的不可取代的權力,恐怕每日蒙主召還的教士會多上不少。但人們對此無動於衷。

相比之下,也許是因為塞力斯主教曾多年苦修,即使披上白袍也生活樸素,即使遭遇了這樣的打擊,夥食也頗為苛刻,他還能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保持著一定的體力和清醒的頭腦。當然這也同那幾名學生對他這位曾經的老師的照顧分不開,他們之中最聰明冷靜的那個主動申請成了他的監視人,曾經是塞力斯主教向他宣講教義,如今兩人的身份發生了一種轉換,由這位學生來勸說他的老師回歸正途。

塞力斯主教被關在地牢下,但他們沒有剪掉他的舌頭,所以每一次探視都毫無懸念地變成了爭吵。

“毫無意義!”他的學生大喊大叫,那矜持的冷靜在陰暗的火光下消失無蹤,“您的憐憫毫無意義!他們愚昧、短視、自私、惡毒,就算您把他們當做人一樣看待,他們也不會對您有任何感激!神的牧羊人手中必須拿著鞭子,過於寬容只會讓他們跑到別人的羊圈裏!美好的願望不可能改變任何東西,您只不過是用憐憫來彰顯您的優越,在回歸我們的天父腳下之前,所有人都活在真實苦難的世界裏,誰要妄圖改變自然法則的,就必將受其反噬!您在這黑暗的地牢中,可知街角灑滿了鮮血,你聽到人們的慘叫了嗎?奧森郡已經有成千上萬的人死去,我們的教區人口減少了三分之一,可是!沒有任何事情被改變!”

“農民天生懶惰、愚昧、自私、短視,不受教化,他們如牛馬一般——所以,是誰讓這些牛馬變成了野獸,是誰讓草食動物的臼齒不得不去咀嚼血肉?是天災嗎?”塞力斯主教厲聲說,“是貴族,是國王,是我們的教會!你們這些不事生產者就像吸血蟲一樣趴在這些瘦弱的牛馬背上,即使如此你們還嫌他們吃得太多,耕得太少!是誰拿走了他們的糧食,是誰讓他們赤身犁地,是誰要從石頭裏攥出油來?當你們要刮幹凈他們的最後一絲血肉,你們還要責備他們不肯沉默地死去!”

“沉默地死去不好嗎?”學生反問。

塞力斯一時間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來。

“你說……什麽?”

“所有人都是會死的。無論他們貧窮還是富有,高貴還是低賤,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歸途。這是我們憐憫的天父給所有人最大的公平。”他的學生說,“所以為何苦苦掙紮?倘若他們肯安心餓死,至少他們能死在家人身邊,還有人會為他們祈禱,祝願他們能登上天堂,那不是比曝屍荒野受人踐踏幸福得多嗎?”

塞力斯主教用力喘著氣,一時間頭暈眼花。他想要駁斥這恐怖更大於荒謬的觀點,縱然所有人類的歸宿都一樣是土下的寂靜,但人活著的目的從來不是為了追求死亡,否則裂隙之戰時人們就應當順從接受魔族異類的統治,這世上也不會有家族的興衰,王朝的更替。甚至人們也不應當去耕種土地,生育子女。這世上並無一成不變之物,否則為何先有裂隙諸族,後有外邦來客?

但越是著急,他越是說不出話來,當他危險地意識到自己可能就要中風時,旁邊的牢房傳來了一聲笑聲。

“都是借口。”那個人高聲道,“懦夫的借口!”

“你是誰?”學生皺著眉問。

“我?”那人哈哈笑了一聲,“我也是個將死的人!這世上每一日都有無數的死亡,可只有廢物的死亡才無聲無息!人皆有一死,可沒有人會為了做一個廢物出生!樹木被砍下變成柴火,動物被捕殺變成珍饈,麥子和豆子被人栽下又伐倒,只為打下果實讓人果腹,倘若一個人被要求死去,那也定然是有人貪圖他活著創造的價值!坦然承認你們就是貪得無厭不好嗎?”

“你就是那個……外邦人的掮客。”學生看向隔壁的牢房,“縱然你仍然能說出類人的話語,然而你的本質已經非人。你的死亡必然是徹底的,你不會在這個世界留下任何東西。”

“哦,是嗎?”那個男人毫不畏懼,“我相信你們幹得出來。畢竟你們也不會幹別的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