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一帶一路

又是一個傍晚。

火燒雲遍布天際,璀璨明亮的色澤鋪滿大地,一眼望去,田地仿佛已經鋪到山的盡頭,大河在手邊閃閃發光,作物們繁茂的枝葉在微風中如同波濤起伏,歸行的生產小組成行走過田間道路,長長的影子在滾滾的葉波上搖擺,談笑聲隨風而來。即使南山族長的生活幾乎沒有出現過“藝術”這樣的詞匯,他依然能夠感到這樣的景象是美的,這種美不僅在於光影和色澤,還有景象背後的美好意義:不久之後又是一次大豐收,所有努力都會得到豐盛回報。

他伸手探向腰間,只摸到成串的鑰匙,低頭看了一眼,他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又想抽葉子?”

南山轉頭,黎洪正朝他走來。

“不太好習慣。”南山說。在山間尋找有特殊氣味的葉子當做煙草是不少部族的習慣,幾乎都是有一定年齡的人才能有的愛好,在病痛發作和煩惱憂愁時能夠借此減輕負擔,但是前段時間聚居地的養老房裏連續過世了幾人,因為症狀相似,經過術師同意的解剖過後,醫學生們發現了他們發黑的肺泡,隨即這項愛好就被禁止了。南山族長其實從未沉迷這個,只是一直帶著亡妻為他打磨的石煙鬥,禁令下達之後,他把它放在了床頭的一個小箱子裏。

“大家都想著你長命呢。”黎洪說。

南山哈哈笑了一聲,“我也過不夠這新日子呢。”

黎洪彎腰從路邊匍匐的雜草頂端揪了幾根綠芯下來,叼在嘴裏,“日子……我以前可從來沒想過現在的這種日子。”他喟嘆道。

南山和他一起並肩向回走,“誰能想到?能活下來就不錯了。看看這裏和那裏,過段時間就要收獲了,我聽說工廠那邊要送幾部機器過來,有的打谷和玉米,有的碎杆子,還有的翻地,就跟那嗚嗚叫的列車一樣的,選好了地方,加煤,放水,一個,要麽幾個年輕人上去,哐哧哐哧就能幹幾十個人的活,聽著真讓人想看看啊。”

黎洪也很感嘆,“都是那些年輕人說的吧,他們能幹啊。”

“年輕人的腦子好啊。”南山說,“你看,術師也年輕。”

“……”黎洪過了片刻才說,“看著他的時候可真難想到這個。”

南山又哈哈笑了起來,黎洪也笑了一下,兩個人又走了一會,氣氛漸漸沉默了下來。

“我的老夥伴……”南山終於說道,“誰給你氣受了?”

黎洪搖了搖頭,他已經嚼掉第三根草芯了。

“我不信,你就是不想說。”南山說。

黎洪又搖了搖頭,然後長長地嘆了口氣,“現在是年輕人的時候了。”

南山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說下去。他作為農業大隊長,一直忙的都是種地的事,沒什麽空閑,也不懂術師帶著年輕人們做的那些翻天覆地的大事,但他所知所見的,無不表明他們當初決定了跟隨術師是多麽正確的決定,而術師這樣的人物能夠出現在他們之中又是多大的運氣——哪怕是在“全世界”這個他過去從沒想過的“概念”中,他們大概也是獨一份的。不過就像破石開礦……也不對,就像他們種下一顆種子,然後長成一棵作物那樣,結成的穗子或者塊根是最好最有用的,其他地方就……倒也不是沒用了,就是——

他們跟不上了。

今年過世的人當中就有幾個是各個部族很有威信的老人,年紀到一定歲數的身體不好的人是幾乎不用幹什麽活的,但吃的和住的都不差,有些人和自己的兒女家人一塊住,有些就搬到了專門的養老地去,只有在發生紛爭的時候才要他們出面當個中間人——這是術師留給他們的。但實際上,用得到他們的時候幾乎沒有,年輕人要麽去礦場,要麽進工廠,要麽在種地,其他的不在軍隊就在學校,哪兒都見不到閑人。建設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些亂,還有人摸不著頭腦,老人們是有用的,但很快他們就被歸進了不同的集體之中,就算有什麽問題,用集體內部的規章制度就能夠處置得差不多了。

南山知道黎洪,就像知道自己那樣。相比和部落遷徙前沒多大差別,始終是為吃飽這件事幹活的他來說,黎洪曾經深受術師重視,在他盡心盡力的輔佐下,許多族中的年輕人得以脫殼而出,用勤奮和聰明力壓眾多部族人口,牢牢把握住關鍵位置,即使有塔克族的塔克拉取代了範天瀾的位置,他麾下一半多隊長還是遺族領頭……如此種種,黎洪的功勞無人能及。可是情況慢慢就發生了變化。

術師仍然信任黎洪,只要是他的意見,術師都會認真傾聽,但是,關於任何具體位置的人和事,由黎洪說出這個人好不好,行不行,術師考慮過後再給予任命的例子再也沒有了。這不是在一時間發生的,而是慢慢變成了如今模樣。哪怕在農業大隊裏,從鋤頭手柄到廁所門口,從皮包面上到床板邊邊,只要能寫上字和數字的地方,那些來自學校的孩子們都絕不放過,不管是在田間幹活還是吃飯睡覺,天天這樣看著,再傻的人也能對得上了。何況還有每周都要開兩三次的講解會,開會的年輕人把怎麽種地的辦法教給他們,也從每一個幹活的人那裏知道什麽辦法好用什麽辦法不好用,還有為什麽會這樣,然後當講解員們把表格發下來,教他們這些幹活的人怎麽填空,怎麽打鉤的時候,他們也慢慢地知道該怎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