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雷聲隆隆,從天空的一頭滾過另一頭,沉沉壓在頭頂的雨雲仿佛無邊無際,雨滴連成水線,灰色的水幕籠罩著大地,石間稍頭的綠葉在水風中顫抖著,細小的水流在荒枝蔓草下匯聚,沿著地勢曲折向下,帶著碎葉斷枝和泥沙,形成短暫的溪流,一雙雙套著草鞋的粗糙腳掌踏過這種季節性的水道,踩出朵朵水花,沉重的呼吸在雨聲中清晰可聞。

“跟上!跟上!看著腳下!拉著前面的!”

有人在雨中大喊,雨水將他的灰衣完全貼在了身上,看起來比這支隊伍只穿了皮坎肩和短皮裙的年少獸人們更不舒服,疲憊之色幾乎掛在每一個人的臉上,似乎只有這些統一灰色服裝的押隊者仍然保留著足夠的體力和精力,他們在這支數百人的長隊兩頭來回走動查看,大聲催促,呵斥著把被滑倒和絆倒的少年獸人拉起來。塔克拉提著一名少年獸人的後領把他推回隊伍,然後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將貼在額上的短發都撥向後,他站在這條山間窄道邊,擡頭看向前方,冰涼的雨水似乎無休無止,濕漉漉的丘陵也似乎無窮無盡。

他又看了一眼身邊艱難行進的隊伍。

這次拉練已經進行了五天,走的路線不是他們當初——範天瀾還是預備隊總隊長的時候——訓練計劃中最長的,也不是最復雜的,幹糧帶了兩天的分量,猛獸也在人類對這片地區的勘探開發之中日漸減少遠遁,所以塔克拉認為他對這些小崽子們已經十分體貼。雖然他們現在耳垂毛塌,一身沮喪,似乎連反抗和逃跑的念頭都沒有精力再想起,但至今為止,沒有一個人受重傷,也沒有一個家夥掉隊,暴雨也許會讓一些體質虛弱的少年生病,不過之前在俘虜營中一個月的基礎能讓他們堅持到最後。

就算死了一兩個也沒什麽。塔克拉知道雲深能接受這種程度的損失,就像他能接受在他建設和發展聚居地過程中數以十計的傷亡一樣,這並不是雲深沒有預料到那些危險的狀況,只是總有蠢貨。就算軍營中的醫療小組在努力鉆研醫術,也不可能保住所有病人的命,何況還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值得。交到他手裏的這批小崽子們,最大的十六歲,雖然十六歲在大多數地方都該算算成年了,在釋放俘虜的時候,這個年齡的獸人還是被留了下來,他們之中最小的只有九歲,能夠活到被俘虜的時候堪稱命大,不過這種小東西運氣確實很不錯,十二歲以下的都被雲深另外安排了,剩下兩百多個野性難馴,滿腦子不合時宜的玩意的家夥交給他——至少在這裏完全不合時宜。

在範天瀾為一個大工程在撒謝爾的原住地同樣地日曬雨淋的時候,他當前的任務,是把這些小野獸變成人。

“他們現在也是人,但我希望他們能變成另一種定義的人。”雲深對他說,“不僅僅是能制造和使用工具進行勞動,能運用語言進行交際的動物。”

這場持續了一個下午的大雨幾乎帶走了所有人的體力,在陰沉的暮色下發現軍營哨樓的尖頂之後,連一路都表現得從容鎮定的教導者們都松了口氣,那些一身野蠻習性的少年獸人不必人類催促,生存的本能已經讓他們振奮起了最後的精神,朝那個安全的,能夠帶給他們溫暖和食物的地方前進。從發現目標到到達花了比通過視覺估算的更長的時間,巨大的木門關上的時候,有些少年甚至腿一軟坐到了地上,經過他們的同伴也一樣疲憊,卻還是腳踢膝頂地把他們弄起來,他們已經被分成了具體的小隊,只有所有成員都到達,人類的食物和熱水才會向他們提供。

即使自來到這裏之後,人類就很少使用獸人的語言,這些年輕的獸人們還是很快學會了這裏不同於俘虜營的規矩,他們大多是被自己的部落送往帝都貴族的,在少年營之中早早學會了生存的法則,正是因為熟知這些法則,他們對勝利者的規矩還算服從,但這些人類制定的規則和他們熟悉的完全不同,又讓他們感到迷惘,一些少年甚至覺得暴躁——這種暴躁不只是因為人類的管教,畢竟早在俘虜營的時候他們就被盯上了,而顯然,人類那個時候無論對成年獸人還是他們,都沒來真的。

看到食堂那已經熟悉的大門和從中透出的明亮的燈光,聞到溫暖濃郁的食物香氣,少年們所剩無幾的精神又振作了起來,被壓著在門口一側的水槽匆匆洗刷手腳上的泥跡後,他們湧進食堂寬廣的大廳,找到標著屬於各自隊伍的數字的長桌,然後焦急專注地等待著。食物很快就送了上來,扁平藤筐中薯餅堆得高高的,幾個巨大的陶盆裏蔬菜混著肉末散發油光,他們幾乎是立即就撲了上去,在一片狼吞虎咽的進食聲中,旁邊又傳來了輪子在堅硬地面移動的聲音,食堂的人從裏面推出了大桶大桶的甜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