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教育也是基礎產業

厚實的橋板邊緣還是幹凈的木色,冰冷的鑄鐵鐵環黑黝黝地反射不出一點光澤,漫漫長風伴隨著浩浩蕩蕩的流水聲充斥耳畔,提拉臉上半蒙著面巾,騎馬走下橋面。踏上那條比過去加寬了近半的土路時,他扯著韁繩回頭,看了看圖騰柱般聳立在身後的兩根塔柱。

灰白色的柱身上,“大河索橋”四個巨大的漢字用黑色的膠漆構成深深印入人腦海的圖案,在“索橋”兩字下跟著豎排兩行小三號的文字,提拉對術師文字的學習還停留在對基礎數字和名詞的熟悉上,辨認不全“基建部第三工程大隊承建,夏歷784年九月十三號”的字樣,但只是看著這些文字,他就能感受到術師刻印在此的意志。

無論經過這座橋的獸人開始時怎麽稱呼這座橋梁,只要它還沒倒下,它真正的名字都是印記在柱身上的那一個,隨著他們的每一次經過,這些文字會一次又一次地加深他們的印象,直到有一天他們在遙遠的地方一看到就能辨認,想起它們來自哪裏,屬於誰。

他想起他剛離開的地方,在那裏他們執行得更徹底。

提拉從來沒有在任何地方見過這麽多文字,一號田,二號工地,第三食堂,初教四班,第五基建宿舍……每塊田地面前都豎著作物名字和負責農工的牌子,每把工具上都刻著使用者的名字——還是兩種語言的,更不必說床鋪邊緣貼著的編號,工分表上的數字,道旁樹上的標語——

術師要讓這些徹底成為他們生活的一部分。

提拉是一個徹底的獸人,但他知道在人類的世界,文字和力量一樣,是統治者專屬的特權,文字記錄他們的歷史,傳達他們的權威,傳承他們的知識和技藝。文字是描述這個世界的工具,是高等和低等的分界。

為何獸人有自己的國家,歷史和傳統,仍然不被人類當成與他們同等的族類?連自己的文字都沒有,闡述的資格不在他們手中。

提拉仰頭看著那些文字,在原地又站了一會,才調轉馬頭繼續向部落行去。

第一個發現他的還是族裏的孩子,在日溫降到零度上下,人類地面上已經初現雪跡的十一月初,那個幾個在部落外玩耍的孩子還是光著腿,最多不過是在外面套了件羊羔毛的背心。提拉下了馬,他們吃驚地看著他,他沒說什麽,這些毛頭就哇哇叫著跑了。

聽著“提拉回來啦!”“提拉他又回來啦!”“提拉從人類那邊帶著好多東西回來啦!”

的呼喊聲深入部落,提拉一邊往裏走,一邊看著這個他本該熟悉的家園。

這條路,原來是如此狹窄嗎?這些土屋原來有這麽低矮的嗎?那些草頂,原來有這樣的淩亂和破敗嗎?

還有那些從屋子裏走出來的族人,他們原本就如此地邋遢和瘦弱的嗎?

提拉強抑著心裏的吃驚,是族裏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的變故,還是……他想起他暫離的地方,距此不到一天路程的人類聚居地,這只是他的眼光變了?這麽想的時候,他轉過頭,正對上一道視線。

厭惡,忌憚,嫉妒和遲疑,這種他一點都不陌生的眼神來自一個剛走過道路的狐族,陰郁的表情,鼻子兩側刻薄的紋路,打算譏嘲卻忍住的嘴角,這是圖莫,這是他的兄長之一。多年前那一戰,斯卡·夢魘讓他剩下的兄弟不多,但剩下這幾個之間的關系並沒有因此變得多麽親近,在視線相對之後,兩人都煩膩地別過了頭。

圖莫一手拿著弓箭一手提著獵物頭也不回地走了開去,沒想到首先見到的就是這家夥讓提拉有點煩躁,他正打算從另一條路繞到族長的大屋前,卻聽見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提拉!”

“姐姐。”提拉回過頭,發現有一個女人向他快步走過來,她有一頭和他同樣的紅發和一雙清澈溫柔的淺褐色眼睛,勞作和生育並沒有太過摧殘她的美貌,看著平安歸來的紅發狐族,她抱著懷裏的孩子向前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

看到她,提拉的神色就柔和下來,他走了過去,“姐姐。”

同是紅發的狐族女性一手抱著嬰兒,一手擡起來摸了摸他的臉。

“從你去了人類術師的地面上,我就一直很擔心你。”她的動作還是一樣地溫柔,眼中閃爍著淚光,“為什麽你總是要做這些危險的事呢?”

“我過得很好。”有些事如果不去試一試,他就永遠不會死心,這種話說出來不過是讓她增加無謂的憂心罷了,所以他只回答無關緊要的問題。

人類聚居地的肉類供應一直不算充足,不過規律而穩定,至於其他食物,無論味道如何,在食堂工作的那些女人始終能用它們填滿每一個人的肚子。雖說他們的工作也總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這食物在一段時間後變成空虛的饑餓感,但總體來說,比他在外逃亡的時候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