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來了

範天瀾看向天空,午後的陽光筆直照入他的眼中,他沒有眨眼。

高懸於天的輝煌星體在他看來只是一個燃燒的碳球,晴空陰暗猶如月夜。旁邊有人和他說話,他側過頭,集中了一會精神,才從對方隱隱約約的動作得出判斷,他們的獵物來了。

他開了口,雖然他已經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他對面的人應該是點了頭,然後轉身離去,周邊的暗影裏有些更深的影子在移動。範天瀾閉上眼睛,用記憶和直覺對他們的埋伏進行調整。

毒素深入骨髓,他的感官幾乎都已喪失,力量百不存一,已經站在死亡的深淵邊緣,但他仍然能夠感覺到那熟悉的靜默,靜默從他開始,向四周彌漫而去,與山林融為一體。勇士們安靜地,專注地,忍耐地等待著,像一群饑餓而冷酷的林狼。

等待既漫長又短暫,範天瀾睜開眼睛,向旁邊伸手,準確地握住了一把長弓,羽箭無聲地被抽出皮袋,輕輕搭在弓弦上。

粗糙的山石砥在他的身後,有東西從他麻木的小腿上輕巧地爬過,一條山林常見的四腳蛇,這種對危險極為敏感的生物從來都是避著其他動物行路,除了死物。範天瀾微微側頭,眼前變得越來越暗,他的呼吸輕得簡直像停止了,他慢慢擡起手,沒有一絲顫抖。

屬於人的身體的直覺都在離他遠去,只有在無以名狀的感知中,生命的光焰如暗夜微芒,成為唯一的指引。

他松開手指,箭離弦而去。

雲深側頭避過銳利的草葉,一手緊握登山杖,一手抓著一從草莖,有些艱難地繞過前方的大石,走下這塊遍布礫石的陡坡。

對一個旅行者來說,他身上的裝備少得接近於沒有,除了沖鋒衣和手裏的登山杖,他只帶了一個水壺和一把刀,背後的包一看就很輕。在他撥開灌木叢,穿過矮林的時候,被他驚動的生物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一條蛇從他腳邊蜿蜒遊過,雲深低頭看了它一眼,繼續向前走去。

地勢漸漸變得緩和,雲深撥開擋在眼前的細小樹枝,扯掉掛在褲腿和袖子上的荊棘,分開高過人頭,葉片細長鋒利的草叢,踏到一片石灘上。至此視野才算開闊起來。

雲深環顧了一圈,秋日陽光斜照在這片枯水的河谷上,兩岸處處是黃熟的秋景,布滿河床的卵石砂礫同樣是幹得發脆的顏色,但風吹過谷底的時候,有水的味道。潺潺水聲中,一道不過兩三米寬的細流沿著河道曲折行來,落葉隨水打著旋,貼著滑過露出水面的卵石,魚鱗的銀光偶爾一閃而過。

雲深走到水邊洗了洗手,解下水壺喝了點水,然後在一塊高度差不多的石頭上坐了下來。他從包裏拿出了一本筆記本,一支筆,還有一卷……手繪的地圖。

把筆記本放在膝上墊著,雲深展開地圖,拿著筆,借著自己的影子遮擋,在地圖的右端延續了新的線條。

投在河灘上的影子越拉越長,風中的寒意越來越重。

雲深收起身邊的東西,重新站了起來,看了一眼天空,又低頭看了一眼手表。以他這幾天記錄的晝夜時長,再過兩小時左右,天色就會完全暗下去,他可以先找一個宿營地。有水的流動就有人的聚居,他在這片山野中只走了三天就找到這樣一條天然的道路,已經沒有必要太著急。

只有一顆太陽,也只有一顆月亮,天空是藍色的,植物的形態和另一顆星球億萬年進化而成的結構幾無差異,喬木、灌木和草本植物的葉片基本上是綠色的,隨季節變化的顏色也不脫紅黃紫等基本色調,相比雲深這種城市人口通過媒體了解到的形象,動物的外表和行為比另一個世界更顯得強悍、荒蠻和肆無忌憚,但目前所見,食肉目主要還是在使用撲抓,撕咬等方式捕殺獵物。雲深來到這個世界不久就在林中遭遇了狼群,這些肩高在一米二左右的猛獸對他發動了相當猛烈的進攻,但除了折斷自己的牙齒之外,它們沒能讓雲深留下任何東西。

雲深沿著水的方向前行,風從他的背後吹來,石灘不太好走,但相比只有獸行小路,甚至連獸道都沒有的深林密野,這裏算得上平坦大道。在不遠的前方,河道被一道山脊擠出了一個明顯的折角,他走過這個折角,然後停了下來。

一片寬闊的河灘出現在他面前,河床只占了中間那部分,土地向著兩邊延伸,一側到一片陡峭的山壁為止,一條小路從山壁中延伸出來,連接了一道陳舊非常,看起來只能承擔一兩人分量的木橋,橋面跨過淺淺的河水,另一頭搭在粗粗壘起的石堆上,石堆背後同樣是一條泥土小道,道路掩入葉色斑駁的山林,不知通往何處。

雲深看著眼前的景象。

騎畜伏地,長矛斷折,血跡散落石上土中,屍體遍布河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