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要說問題在哪裏的話,也很簡單——

說不出口。

最強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其他的話明明可以很輕易地說出來。五條悟並不介意暴露自己的心情,不甘也好厭倦也好,他不是會因為不想顯得軟弱而把負面情緒藏起來的人;也不在意暴露自己的本質,惡劣的玩笑,沒品的惡作劇,哪怕稍微招人討厭也沒關系。

但是,如果要說,要說愛的話。

日本人是含蓄的,含蓄到甚至不用“愛”這個字眼,用更輕快的“喜歡”兩字來代替。

人們賦予了告白太多的意義,讓這件事變得過於沉重了。

他的性格雖然很出格,但不代表在這個國家出生長大的他,會絲毫沒有受到固有文化的影響。並不是在意別人的目光,五條悟是目中無人唯我獨尊獨一無二的五條悟,但誰都會被氛圍浸染,於是在不知不覺之間,根深蒂固的認知還是形成了。

對家人不會說,對朋友不會說,甚至連對服裝飾物表達偏愛都顯得奇怪,唯一能自然地說出的也只有“喜歡毛豆奶油味的喜久福”這樣無傷大雅的食物話題。

喜久福當然很好,但為什麽表達愛意卻像是一件羞恥的事情呢。

過去二十八年的人生裏都沒說過的話,到了現在就變得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了。光是想象開口說出“我喜歡你”的畫面,就已經覺得陌生到好像要失去言語的能力了。

他可以說,說我喜歡和你說話,我喜歡和你在一起,我想見你——這些話能輕易地說出口,因為是事實,事實可以不加考慮地說出口。

那麽喜歡不是事實嗎?

這些和喜歡相近,卻又都不是喜歡。

哪怕不開口說“愛”,至少也該認真地說出“我喜歡你”吧。

如果說不出來的話,不就好像是謊言一樣了嗎。

五條悟難受地嘆氣,引得來上餐的侍應生擔心地詢問起來,問——這位先生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他的確很不舒服,胸口酸酸脹脹的,甚至夾雜了點為什麽事情會這麽不順利的委屈。

現在這副樣子看起來多半也很奇怪,但他一點也不想理會。

“悟,不吃蛋糕嗎?”諾德問他。

五條悟這才勉為其難地擡起頭,興趣缺缺地掃了一眼:“不想吃,氣飽了。”

他沒有松手,因此即使此刻也和諾德貼得很近,大概是迫不及待想要標記所有權,所以圍著領地轉來轉去也不安心。沒有什麽社交距離可言了,近得稍微側過臉鼻尖就能碰到對方的頭發。

付諸行動比訴諸言語簡單一百倍。

男侍應生表情微妙地看著他們,他瞪了回去。

“要些別的吧。”諾德的重點顯然和他不在一件事上。

諾德甚至開口要了菜單,好像他是什麽家養貓科動物,而諾德是因為貓咪不好好吃飯就擔憂起來的笨蛋飼主。

這件事怎麽都好吧?

他又一次嘆氣,貼著一點也不會讀心的男友蜷成一團。

低著腦袋並不舒服,如果可以的話更想在柔軟的床上貼貼,也想要繼續剛才中斷的吻。但現在也許不是應該不加顧慮索求親吻的時候,他模模糊糊地知道這一點。

“……我不高興,你都不哄我的嗎?”五條悟退而求其次地抓著諾德的手,放在自己的肩上。“接著摸摸我。”他說。

撫摸很舒服。

諾德依言順著他的脊背,是不帶情-色意味的撫摸,不知道怎麽讓人安心,或許是觸摸本身很舒服,或許是鮮明的另一個人的存在感讓這件事很舒服。

“好些嗎?”諾德輕聲問。

“……好些。”他回答。

說不清楚是誰在安撫誰,明明他說的話全都只帶來了反效果,這會五條悟不說話了,諾德卻一邊摸著他的背一邊放松下來。多巴胺,他想。

“……我應該讓你多摸摸我。”五條悟沒頭沒尾地說。

——

“接下來,有空嗎?”——多余的問句。

“有空。”——他就說吧。

一起吃過晚餐,不討厭的話就會一起共度夜晚,哪怕是在初次見面的陌生人之間也適用的無聲規則。

五條悟發過去一個地址。

是看不出目的地的具體到路的地址,諾德低聲說著好,車駛入了夜幕。

“不問是哪裏?”

“——想說嗎?”

“暫時保密……但也不是什麽太特別的地方,不用太期待。”五條悟有些別扭地回答。

東京是到深夜才入眠的城市,人造光源將天空染成了不自然的深橙色。

“困嗎?”諾德問他。

“不會……怎麽了?”

“悟很安靜。”

“說些什麽會更好?”

“如果悟想的話。”

問題被拋出來又被拋回來,好像完全沒有進展。過了一會五條悟開始說起街角深夜會關門的K記,浮誇的古玩紀念品店,在小孩子之間流傳的詛咒遊戲,說到一半又打住,說起學生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