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獨眼巨人的首領, 單字叫郜。

這是古雲給他起的名字。

郜坐在平原上,雙腳並起來,兩只手小心翼翼地捧著靠在膝蓋上。

在他的兩手之間, 躺著一個小小人。

古雲說, 守著他。

郜就乖乖捧著小小的芽孢。

他可真小。

身子軟軟的,頭發細細的,小臉白白的,躺在巨掌中沉沉睡著的模樣,讓郜一點都不敢說話。蹭在他身邊裏三圈外三圈, 圍著好多獨眼巨人。龐大的身軀盡全力縮成最小, 就為了在自己能看清楚芽孢的同時,還不擋到他的光。

漆黑公孫諶淡淡地說道:“你讓他來, 原就是為了古雲。”他站在水域旁,擡頭卻是看著無數獨眼巨人遮擋的地方。

仿佛在這麽遠的地盤, 他也能夠看到顏如玉。

素白公孫諶站得高些,他踩著一個獨眼巨人的腦袋, 那一抹白色極其刺眼,底下的獨眼巨人齜牙咧嘴, 卻是不喜歡被這人戲弄。

“你何嘗不是猜到了我的想法?”

他當年只走到了水域之外, 只帶走了獨眼巨人。可他在九死一生中知道在這無盡夏的深處, 曾存在著鮫人一族。

他不是鮫人期待的人。

鮫人不願意見他。

而他也來得太遲, 鮫人幾近滅族, 幾乎再無復起可能。

“但你發了瘋, 又是何必?”漆黑公孫諶擡眸,看似漫不經心地捏了捏指骨, “抽刀斷水的是你, 刺探的也是你, 於他面前做這場秀,不覺有些無恥?”

“笑話!”飄飄的白色自上面飄落,長身而立的白色男人眸色如刀,“倘若不喜,你為何不在他面前戳破我?”

兩人如同照鏡,深黑如濃墨重彩,淡白卻灼烈如火。黑與白對立而站,這或許是他們最和平的時候。

素白男人懶洋洋地站著,他的脾性來得也快去得也快,先前暴戾恣睢地發狂,眨眼間又蟄伏下來平靜安逸,仿佛在半日前發瘋的不是他自己。

“你不也是期待一個答案嗎?”

他這話莫過於一語雙關。

既是為了先前的算計,也是為了素白公孫諶方才那一出戲。

黑衣公孫諶表現得再怎麽淡然從容,如何能抵得過那瞬間同樣渴求的答案?獨占與憎惡在胸腔燃燒,不論是哪個都不願割舍一半,只想徹頭徹尾的獨享。

如此濃烈的情緒,不過是被黑衣公孫諶強行壓在冷硬的軀殼內罷了。他之所以動搖,之所以被另一個自己說服……同樣也是為了尋求一個答案。

抽劍如風,冰涼刺骨的殺意擦過白衣公孫諶的鬢發,他側頭,有幾根斷發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黑衣公孫諶肅穆冷硬地說道:“莫有下次,他不是你的棋子。”

白衣公孫諶哈哈大笑,眉間滿是放縱恣狂,“你難道後悔了?可便是如此,你又有何顏面斥責我?如今這般為他著想,難不成當真陷在這情愛中?

“這未免太蠢了。”

一直冷靜平淡的黑衣公孫諶仿佛釋去冰封,淡漠的面容逐漸爬上戾氣與暴戾,鋪天蓋地皆是寒意,就連眸色都蛻變發白,宛如雪神降臨。“設局,謀算,刺探,諸如種種,你以為他會不知?

“孤高自得,自以為是。”

黑衣公孫諶聲音繃著寒意,浩瀚磅礴的殺意凝結成劍。通體透白璀璨,如同天上銀河,高高懸在對面男人的頭上。

“日後總有你後悔時!”

顏如玉感覺自己在做夢。

他沉沉浮浮在意識海中,殊不知自己已經睡了好幾日。連續不斷的碎片在他眼前閃過,紅的,藍的,小小的氣泡在眼前飄來飄去,仿佛裏面承載著一小段人生、一小段記憶。在那氣泡的窄小空間裏,有人來,也有人往。

顏如玉舒展四肢,仿佛躺在柔軟棉花上。

整個人都在發飄。

奇怪?他不是在做夢嗎?怎麽會有這麽清晰的意識?

出不去,進不得。

是他難得安靜孤寂的時刻。

在沉浮的棉花裏,顏如玉半睡半醒。

但是意識卻莫名清楚。

真是奇怪。

在這奇怪的夢境裏,顏如玉總算想明白了這一次無盡夏究竟是怎麽回事。

素白大佬有所算計,怕是想知道無盡夏的隱秘,哪怕當年他沒有遇到過鮫人一族,可在與巨人後裔的接觸中就已經察覺到了部分。

他想見鮫人古雲,或許是為了那份預知的能耐。

以及血屍煞的來由。

這是當年牡華天宗害他的原因之一。

他還說服了漆黑大佬,盡管顏如玉不知他們究竟達成了什麽合作。

還有哪令人難過的詰問……應當也是引子。

素白大佬原先看著他救人並沒有說什麽,卻偏偏在人活了後才發作。

這哪有在人救活了後才開始發瘋?

哪怕是真的為此生氣,也不是這等突兀的姿態。

仔細想來,還是別有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