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二更)
她看上去那樣平靜,又似天生帶著對眾生萬物的悲憫。
過去的都過去了,她並不憎惡任何人。
慌亂無措的,只有賀輕舟一個人。
於是他握著她的手,和她道歉,語無倫次的說了很多。
甚至連主謂都缺失了,慌亂之中,連自己想表達的話也說不明白。
那段時間的他,雖然什麽都忘了,但在看到江苑時,總是莫名的有種抵觸和恐懼。
他厭惡那種感覺,便以為自己也厭惡她。
“我是個不折不扣的爛人,讓你一個人難過了那麽久,是我不好。”
他說,“江苑,我不求你原諒我,我也不求你再給我一個機會。你先別離開好不好,至少,偶爾讓我見你一面。”
怎麽可能不知道她在打算些什麽。
小的時候他就知道,總有一天江苑會離開。
無論是離開他,還是離開這個世界。
哪一種他都沒辦法接受。
察覺到他的手在抖,江苑輕聲安撫他的情緒:“賀輕舟,我說過的,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反而應該感謝你。”
她說,“謝謝你。”
心似灌了鉛,垂直的往下墜,連帶著每一寸肌肉都被拉扯。
疼嗎。
當然會疼。
他一只手死死按著膝蓋,不動聲色的隱忍疼痛。
“我不要謝謝,江苑,你別和我說謝謝。”
江苑好似直接忽略了他這句近乎哀求的話,再次擡頭去看月亮。
幼時便常做夢,企圖將它占為己有。
因為太美了,美到不舍得讓別人也看到。
後來才驚覺,其實她不過是沾了別人的光,方才得以窺見這麽美好的月亮。
人不能貪心,不能什麽都想要。
從前她學醫,是為了有一技之長,得以逃脫這個家庭。
後來她學醫,是因為想學醫。
或許她是平庸的,但她的理想卻不平庸。
她與賀輕舟,本身就是在兩條不同路上行走的人。
曾經短暫的相交,是緣分,卻不長久。
不遺憾了。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她說,“賀輕舟,你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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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親之後的爛攤子,江苑也不知是怎麽處理的。
她次日就改簽機票,回了江北。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她搞砸了江城大費周章求來的婚事,他卻沒有找來興師問罪。
這件事情好像就這麽翻篇了。
如果不是後來聽周嘉茗偶然提起,她還真的以為自己那個冷血的爹突然良心發現。
“我也是聽蘇禦說的,他說賀輕舟第二天就去找了你爸,至於說了些什麽,他也不知道,但你爸突然就老實了。”
自從之前十五一起吃了頓飯以後,周嘉茗和蘇禦的聯系就日漸密切起來。
江苑聽完後,沉默良久,而後點頭,聲音輕:“這樣啊。”
周嘉茗一直覺得他們兩的關系有些微妙的詭異。
說沒感情吧,也不是。
但他們不在一起,好像又是一件情理之中的事。
也不能說他們不相配。
郎才女貌,是只看外表都覺得天生一對的人。
可他們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兩杯沒法互溶的液體,分開,本身就是遲早的事。
周嘉茗又東扯西拉的和江苑說了很多。
問她最近過的怎麽樣,工作累不累之類的。
江苑說還好,不怎麽累。
周嘉茗就知道她會這麽說,江苑是出了名的受傷也不會喊疼,累也不知道休息。
她難免有些擔憂:“就你這個老實本分的性格,去到那些條件艱苦的國家,還不得累死啊。”
江苑笑了笑:“累就累點,反正還年輕。”
周嘉茗似乎被她這個回答弄得無語住了,沉默了好半天才問她:“打算在國外待多久?”
江苑沒有給她太準確的回答,因為連她自己也不清楚。
興許就不回來了。
周嘉茗深知做這個職業的,信念感大多都很強,尤其是江苑這種話不多的沉悶性子。
她做好的決定,便很難被改變。
但還是老生常談的多勸了幾句:“我覺得你還是要想清楚,太危險了。我前幾天看新聞,有三個無國界醫生在埃塞俄比亞被殺害了。”
其中的危險性,江苑早就清楚。
她和周嘉茗道謝,說她會好好考慮的。
周嘉茗知道,她說的好好考慮,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安心罷了。
嘆了口氣,便不再多說。
閑扯了些其他的話題,通話中止,各自忙自己的去了。
洗澡的時候,江苑去拿毛巾,經過鏡子時,看到自己的肩膀。
她太瘦了,肩膀都能瞧見骨頭的形狀。
也不知道賀輕舟今天靠著,不覺得硌嗎。
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想到這事兒,她低下頭,被自己亂七八糟的想法給逗笑。
洗完澡,江苑穿著睡衣躺在床上,剛換的床單,觸感柔軟,讓人心情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