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權佞01(第2/2頁)

那會兒在兵營裏看見那一個金疙瘩,第一時間就猜聖上打算找由頭動手了,當時就手腳發軟、背生虛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但這一摔卻摔出個清醒來,畢竟陛下要動他,實在不必那麽拐彎抹角,這才有了他壯著膽子來求證的一幕。

心放回到肚皮裏去,他這才連聲告罪,退出去了。

既然都得了準話,也好處置了。

兵部以前也不是沒發生過這事,畢竟是能進來混口飯吃的地方,荒年就更是搶得慌。要是沒被發現還好,被發現了,也就打一頓軍棍丟出去。

就是……打秦二公子軍棍?

羅茽哆嗦了一下,想起那個現在不在京城的煞神。

秦將軍回來,真不會給他一頓軍棍嗎?

這可是先帝在時,能逼著那位霍丞相挨軍棍的狠人。

別看這些年,霍丞相連提都沒人提了。

可真在先帝的時候、那位可真真叫一個“只手遮天”啊。

*

等兵部尚書走了,趙璟也沒了剛才那天威莫測的帝王模樣。

他肩膀塌了塌,像是撐不住身上的重量,胳膊肘拄在了桌案上,前推的手臂把一桌子奏折都擠得往前移了移。

趙璟看向稍後一步一直沒開口的蕭予,一時甚至忘了自己最開始把人叫來的緣由。

他看著友人,眼神卻似乎沒有聚焦,像是注視著什麽虛空的景色,出口聲音有些不穩,“奉珪,朕又夢見他了。”

如修竹一般的君子臉上的、神色也滯了滯,因為這話,那世人盛贊的風姿儀態好似也露出了一道裂縫。

好半天才,蕭予才回:“……是嗎?”

趙璟繼續,卻不自覺地換了個自稱:“我在寫罪狀、一條一條的……”

“我記得用的是墨,夢裏卻換了朱筆。”

……

…………

“陛下,”蕭予出聲打斷,嗓音發澀,“……您記錯了。”

趙璟擡頭,臉上的表情卻好像還在那個醒不來的夢中。

蕭予:“那份聖旨不是您寫的,是先帝留下的。”

趙璟這才像突然回神:“是啊……是‘先帝’留下的。”

他沒再說話。

但是他知道,那份聖旨他又謄了一遍,不、是兩遍……

【淩遲】。

那人給自己選定的結局。

趙璟卻做不到。

他會仿字跡,是那個人親自教的……

所以他仿著先帝的字跡,或者、更準確的說,是仿著那人仿的先帝字跡,將那一條條罪狀謄了一遍,最後改成了【賜白綾】。

府庫裏有假死藥。

到時候,只要將“遺體”換出來……

他已經登基了,他已經走到了最後一步。

可以給先生換個身份,只要過幾年,等到情況好些,先生就可以重回朝堂……

……

先生的身體不好。

也確實該好好修養幾年……

……

他學了許多、會了許多。

他會在這幾年做得很好,等到先生回來,必然會看到他想看的一切。

……

…………

他想得好極了、也天真極了。

然後那人就那麽看著他。

牢裏的油燈搖曳著,光線黯淡,卻也足夠他看清他臉上的神色。

那應該是冬天。

確實是冬天。

冷、冷極了。

冷得他從腳底一直寒到頭頂,連頭發絲兒都像要結了冰,他還清楚地記得自己從嘴裏哈出的白氣。

……

…………

“必須死嗎?”他問。

對方只是那麽看他,黑色的眸子一如既往地如不見底的深潭,人人懼怕。

可趙璟卻知道先生一直是個溫柔的人,溫柔地以他自己的方式保護著他能保護的一切……即便以自己為代價。

趙璟第一次發覺,這份溫柔到了幾乎殘忍的地步。

毋須再多言語,趙璟懂了。

一定要死。

還得死在所有人面前。

死得聲勢浩大、昭告天下。

……

…………

但趙璟做不到【淩遲】、也做不到【車裂】……

於是,他選了最幹脆的一種——

午門斬首、示眾。

……

…………

那個冬真是太冷了,冷得他手控制不住地打顫,冷得墨都覆了一層冰。

最後他是怎麽寫完的?

血順著被拗斷的筆杆流下來。

原來那不是朱筆。

……是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