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以苗奶奶現在的身體狀況, 跟她說了她可能睡一覺就不記得了,本來就清醒一天糊塗一天的。

她睡著前一直拉著苗嘉顏的手,沒太睡熟的時候會握在手裏搓搓, 不知道是在單純地和他親近還是在無聲地安撫他。

姜尋跟陳潮坐在電梯間的椅子上說話,病房裏奶奶睡著呢,不方便說話。

“你什麽時候走啊, 潮?”

陳潮說:“還不知道, 應該還能待段時間。”

“怎麽有時間了啊?”姜尋靠在椅背上, 看著陳潮, 問, “你天天忙成那樣。”

“趕了兩個方案, 一直在改,”陳潮笑笑說,“心都快給我搓磨熟了。”

“怎麽?他們也那麽較真兒嗎?”姜尋嗤笑說,“我以為他們不拘小節。”

陳潮聳了聳肩, 說:“哪兒都一樣。”

“現在趕完了?”姜尋又問。

“到施工了, 沒我事兒了。”陳潮胳膊肘搭著另一邊的椅背,說話時整個人看著很成熟安穩,透著股成年人的可靠。

姜尋看著他, 過會兒搖頭笑笑說:“我潮還是不一樣了。”

陳潮從小在姜荔的嚴格要求下,看著就比別人家男孩兒穩當, 從來也沒毛毛躁躁的。他給人的感覺一直很沉穩,同齡人裏他總顯得比別人都靠譜。

出國兩年多,陳潮上次回來還是一年多以前, 這次他回來姜尋明顯覺得他不太一樣了。氣質上比從前更沉了些, 看著不像學生了。

“有設計師樣兒了, ”姜尋滿意地說, “起範兒了開始。”

他這句話把陳潮給說笑了,說:“還設計師,現在就是一畫圖工。”

“不都得有這時候啊?”姜尋一直拿這兄弟很驕傲,出去跟人喝酒都有得吹,“你要還是畫圖工別人還幹不幹了。”

“都差不多。”陳潮說。

陳潮肯定是學校那邊國際學生最優秀的那一撥裏的,他工作一點兒不難著。有的學生可能三年工作簽找工作就得用掉幾個月半年,陳潮要是想簽的話現在都已經簽完了。

然而盡管這樣,他現在要是回來,去那幾家明星事務所設計院的話,進去了也依然就是個底層畫圖工,熬幾年年限,上去了就上去了,沒上去就撤出來換地方。跟無數個建築學留學生一樣,除了他拿過獎有過經驗以外,跟其他留學生沒什麽不同的。那幾家裏面最不缺的就是留學生,拿獎做過超高層也不回讓他進去就成負責人,照樣畫圖工開始。

誰都沒什麽特別的,都是普通人。

這個樓層住的都是腦血管患者,走廊裏患者並不多,不像別的樓層可能經常能看到穿著病號服在走廊散步的患者。這樓裏一般到了住院這地步的,很少有還能出來走圈兒遛彎兒的了。

從另一邊走廊裏走過來個大爺,自己推著移動支架慢慢挪著走過來,手背上還打著針。

他旁邊有個小孫子跟著,看著也就十歲出頭,胖乎乎的。

大爺只穿著病號服,一步一挪,陳潮回身把原本開著縫的窗戶給關上了。

“還得多久啊,兄弟?”姜尋手上拿著瓶礦泉水,咯咯吱吱地捏著瓶子。

“半年。”陳潮說。

“我是說徹底回來。”姜尋強調了次。

陳潮看著爺孫倆慢慢走過去,沒說話。

姜尋這麽多年幹這行,早混成個人精,什麽事兒打眼一看就看得明白。

他用胳膊碰碰陳潮,陳潮轉頭看他:“嗯?”

“跟苗兒生氣了啊?”姜尋笑著問。

“沒有。”陳潮毫不猶豫地答。

“你還是心裏有氣,要不你不是這樣的。”姜尋那麽了解這倆人,哪邊他都清楚,“雖然我不知道是因為啥,但你肯定不對勁兒。”

“真沒,”陳潮都無奈了,“一點兒都沒有。”

“我不管你們那事兒,”姜尋手機上來了消息,他低頭看,一邊說,“我天天焦頭爛額的,沒閑心管你們。”

“不用你管,兄弟,”陳潮失笑,“真沒事兒。”

人長大了好像都會變得很難,成年世界裏沒那麽多天真,多了很多痛苦、無奈和離別。

苗嘉顏不害怕很多東西,真正能觸碰到他心裏恐懼線的很少。

奶奶的病算是最大的一個。

他從最開始奶奶發病時希望她血管裏沒有出血點,到後來奶奶稍微穩定了些,希望她能趕緊好起來,恢復得和之前一樣,又到現在覺得奶奶哪怕只是一直維持現狀都好,只要不繼續發展惡化就行。

苗嘉顏那片小小的天空就像是幾塊湛藍透亮的布拼出來的,一共就那麽點地方那麽幾塊布,奶奶如果不在了,從此苗嘉顏的天都有個窟窿。

陳爺爺陳奶奶來看苗奶奶的那天,兩個奶奶手拉著手,各自抹著眼淚。

他們之前就一直想來,苗嘉顏沒讓,奶奶狀態不好怕他們看了傷心。陳奶奶也不太敢來,她怕自己來了忍不住哭起來讓別人難受,本來在醫院就夠壓抑了,她一個老太太過來哭實在讓人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