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農村小孩兒可不知道他們城裏小孩兒那些莫名其妙的心思,只顧著擔心害怕,陳潮說了很多遍“沒事兒”,苗嘉顏還是放不下心,後來就在陳潮旁邊坐下了。倆人一起坐在水井邊的台階上,一個臉上掛著彩,一個滿臉擔心憂愁。

“這不完了嗎。”苗嘉顏自己喃喃地說著。

陳潮沒聽清,問:“什麽?”

苗嘉顏於是重復道:“我說我完了。”

“什麽完了?”陳潮又問。

“陳奶奶走之前讓我幫著照看你,你現在都破……”苗嘉顏側過頭去又看了眼陳潮,眼睛裏的憂愁都裝不下了,“破相了。”

陳潮下意識又摸摸眼眶,這會兒已經不疼了,只是又熱又脹,陳潮說:“沒事兒,破破吧。”

苗嘉顏看他一眼,表情看起來有些驚訝。

他確實有點意外。陳奶奶這個城裏回來的孫子嬌得很,這不吃那不吃,脾氣也大,苗嘉顏剛才還以為他會發火。

發火還真不至於。陳潮平時雖然事兒多,但大部分是由於不適應環境才起的煩躁,磕這麽一下犯不著發火,他都沒放心上。

苗嘉顏擔心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陳潮沒發火,陳奶奶也沒怪他。陳奶奶就回來看見了問了一句,還跟苗嘉顏開玩笑說:“小哥哥是不是笨?”

苗嘉顏趕緊搖頭。

陳奶奶兩手托著孫子的腦袋,看了看,放開了笑著說:“沒事兒,都沒破皮兒,明天就得變成獨眼熊貓。”

陳奶奶一語中的,第二天一早,陳潮眼眶連著眼皮高高腫起,還泛著青紫,看起來滑稽中還帶點可憐。

男孩兒磕磕碰碰都正常,陳潮他爸小時候時常鼻青臉腫地回來,不管是跟人打架了還是翻墻頭摔的,陳奶奶後來連問都懶得問。兒子自然不比孫子,孫子磕了奶奶還是心疼的,所以給抹了點消炎的藥膏。

因為這一磕,苗嘉顏時常過來看看陳潮。來了直接往陳潮臉上瞄,陳潮讓他看得渾身不自在。

“還疼不疼了?”苗嘉顏第不知道多少次問。

陳潮沉默了會兒,之後說:“不疼。”

雖然陳潮這麽說,可他的臉看起來實在嚇人,苗嘉顏心裏覺得他磕成這樣自己得占很大關系。然而在陳潮心裏這事兒跟苗嘉顏一點關系都沒有,就是自己沒注意磕的,鄰居家小女孩兒每天一臉擔憂地關心和問候,這實在讓他接受不能。

這太肉麻了,簡直要了這個年紀中二少年的命了。

倆人各自揣著心思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陳潮說:“我沒事兒了,你別再問了。”

苗嘉顏沒吭聲,只是微蹙著眉看著陳潮的眼眶。

陳廣達往陳潮手機上打了好幾次電話,陳潮平時不用手機,就放書包擱著,已經沒電了。陳廣達電話打到家裏來,是陳爺爺接的。

陳爺爺在樓下喊陳潮:“孫子,你爸電話——”

陳潮聽見了,站樓梯口喊:“他什麽事兒?”

陳爺爺又喊:“你爸想你了——”

陳潮喊了聲:“不接,讓他別想了!”

陳爺爺利索轉達:“別想了,不接。”

陳廣達在電話裏不太有底地問:“跟我生氣了?”

“不知道,”陳爺爺說,“我們平時聊不起你。”

“……”陳廣達在電話裏沉默了會兒,只得掛了電話。

陳潮的臉徹底恢復已經是八月了,天氣一天熱過一天,快把陳潮蒸熟了。

他以往在家過夏天都是空調設置室內恒溫23度,沒遭過這罪。

陳爺爺也研究過能不能給孫子裝個空調,但人說他們這種老房子的電線扛不住空調的大功率,有隱患。而且不知道孫子住多久,陳廣達也沒給個話,萬一剛裝完陳廣達就給接走了,這空調就沒用了,老人用不上。後來陳爺爺往孫子房間裏支了兩台電風扇,一個立式的遠遠對著陳潮的床,一個小台式就放在桌子一角避開枕頭方向搖頭吹。窗紗也給釘上了,這樣就可以成宿地開著窗戶。

老家這邊雖是不直接沿海,但距離海邊也就二十多公裏,空氣潮得很。晚上睡覺風扇吹來的全是熱風,還吹得渾身都很幹,這又幹又潮的感覺幾次讓陳潮半夜盤腿坐在床上,回想以前的恒溫23度,感覺在做夢。

陳潮後背起了成片的痱子,打從記事起他就沒怎麽起過這東西。

痱子癢起來直鉆心,跟痱子比起來,蚊子包那點癢都不算什麽了。

奶奶給弄了罐痱子粉,每天一早一晚地往孫子後背上拍。拍了也沒用,陳潮一天得沖好幾次涼,都沖掉了。

有天苗嘉顏過來送東西,陳潮正光著膀子被奶奶拍痱子粉,苗嘉顏一進來聞到痱子粉獨有的味兒,嗅了嗅問:“你起痱子啦?”

苗嘉顏走路輕,剛才陳潮和奶奶都沒注意到他,這會兒突然聽見他說話,陳潮不等回頭先猛地抓起衣服往身上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