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是折辱

月影婆娑,映著斑駁青石板路,夜潮如水蔓延開,逐漸撫平了蕭硯寧起伏不定的心緒。

一路往前,只有不輕不重的腳步聲。

謝徽禛的輕笑打破了沉寂,蕭硯寧擡眼望向他,謝徽禛駐足在一處高台下,仰頭望著前方白玉階上緊閉的大殿門,眼底閃動著叫人猜不透的情緒:“硯寧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蕭硯寧不明所以:“……臣不知。”

“這裏是乾明朝皇太後、孤的曾祖母在這別宮裏的住處,”謝徽禛慢慢道,“她最後那幾年,一直住在這裏養病,孤侍疾於病榻前,直至她老人家崩逝。”

說這些時謝徽禛語氣卻平淡,蕭硯寧摸不準他的心思,猶豫之後回了一句:“殿下節哀。”

“節、哀,”謝徽禛念了一遍這兩個字,聲音更低,“硯寧搞錯了,孤沒有什麽需要節哀的,孤巴不得她早點死,孤還親手送了她一程。”

身後跟隨的宮人停在十步之外,謝徽禛的話只說給了蕭硯寧聽,蕭硯寧目露錯愕,一時間連禮數都忘了,就這麽直愣愣地看向謝徽禛。

謝徽禛彎起唇角:“這般驚訝?”

蕭硯寧回神:“殿下說笑了……”

“不是說笑,”謝徽禛嘴角笑意淡去,“孤說的都是真的,皇太後是孤親手毒殺的,硯寧聽了會不會覺著這已經不是離經叛道,而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是不忠不孝、罪該萬死?”

謝徽禛的面色依然平靜,看向他的那雙眼睛卻格外黑沉,蕭硯寧心頭一跳,一瞬間有無數念頭翻湧而上,他壓下聲音猶豫問面前人:“殿下為何要這般做?”

“因為她該死,”謝徽禛道,“她為了幫她趙家女生的皇子奪儲君位,聯合那些世家、宗王給孤的父親栽上謀反之名,逼死了孤的父親母親,孤本該是東宮名正言順的皇長孫,何須以旁支宗室的身份過繼叔父才能有如今的地位,孤殺她為報父母之仇,何錯之有?”

“……陛下登基之初已替先太子平反,當年那些包藏禍心之人俱已抄家滅族自食其果,殿下何必再做這樣的事,平白汙了自己的清名。”蕭硯寧嘆道。

謝徽禛不以為然:“那些人都死了,可皇太後還享著尊榮,因她是皇太後,陛下也不能動她,可孤怎麽會讓她好過?”

“硯寧以為孤在意所謂清名嗎?孤才幾歲大時就被牽連進奪嫡風波中,那些親長為爭奪皇位,利用孤的身份將孤拖下水,打小照顧孤的乳嬤嬤為了保住孤不得不懸梁自縊,替孤擔下所有罪責,孤自幼耳濡目染這些,別人對孤狠,孤為何要對別人心慈手軟?”

謝徽禛的語調仍不急不緩,蕭硯寧卻能聽出其中的波動,叫他啞口無言。

他垂眸閉了眼,記憶中那雙明亮帶笑的眼睛原來一直是蒙著陰霾的,他那時太年幼,竟從未看懂過,一次也沒有真正安慰過謝徽禛。

謝徽禛看著他,停住了言語,片刻後蕭硯寧忽然上前一步,走近他:“殿下,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您如今是萬人之上的儲君,日後有大把機會實現抱負,您沒有錯,但也不要再沉溺在過去的仇恨中了,往前看吧。”

他努力斟酌著話語,想要給謝徽禛一絲寬慰,無論他需不需要。

謝徽禛:“弑親弑祖,沒有錯嗎?”

蕭硯寧:“若是殿下不覺得有錯,那便沒有錯。”

謝徽禛:“這個時候不說那些倫常綱紀了嗎?”

蕭硯寧搖頭:“再說那些,顯得臣過於不近人情,臣不想殿下傷心。”

夜風吹亂了蕭硯寧一縷鬢發,謝徽禛擡起手,慢慢幫他將之順去耳後:“硯寧這是在安慰孤?”

蕭硯寧聲音更輕:“臣的話若能讓殿下覺得安慰,那便好了。”

沉默無言半晌,謝徽禛終於又笑了,握住了他一只手:“走吧,回去了。”

蕭硯寧下意識想抽回,被謝徽禛用力握緊:“真想安慰孤,就順了孤的願。”

蕭硯寧只能作罷,任由謝徽禛牽著,與他一同往前走去。

回去謝徽禛的寢殿,是處臨水的殿閣,於大殿內亦能聽到外頭的潺潺水流聲。

宮人盡皆退下,謝徽禛立於跟前,擡手撫上蕭硯寧上下滑動的喉結,蕭硯寧低了眼:“殿下早些歇息吧……”

“孤與你分開後被人接來這別宮裏,之後便一直住在此處,夜裏水聲太吵,總是不能成眠,時常一個人看書或是下棋一整夜。”謝徽禛低喃,仿佛夢囈一般。

蕭硯寧似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了別樣的情緒,猶豫問道:“別宮這邊殿宇眾多,殿下何不換一處地方住?”

“可別的地方又實在太冷清了,孤一個人覺著寂寞,聽著這綿綿不斷的水聲,至少心裏踏實,”謝徽禛慢慢說道,“那時孤總想著,要是身邊有個伴就好了,每每想起你便覺可惜,可惜孤那時年歲太小,還不識情愛滋味,只以為一個玩伴而已,將來總會再見,卻哪知再見時,你已將娶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