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一百六十一只毛絨絨

安吉拉和卡莫之間發生的糾葛,喬安娜和納爾森並不知情。

被解救後,他們撤到了兩公裏外的車隊後方,有專門的後勤人員負責照看他們。

說是‘他們’,實際上主要還是納爾森。一群人圍著他,一會遞毛巾給他擦臉,一會替他量體溫測血壓,一會喂他喝葡萄糖水補充體力,忙得不可開交。

相比之下,喬安娜旁邊就顯得冷清多了,只有兩個司機模樣的人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對著她的籠子比比劃劃,低聲討論該怎麽把她從推車上挪進車廂。

這倒也不能怪後勤人員們偏心。一方面,他們雖然多少聽說過女神娜雅的名頭,但真正碰面時,出於人類對擁有尖牙利爪的食肉猛獸的本能畏懼,一般人依然難免擔心自己會不會遭到攻擊;另一方面,他們都不是專業的獸醫,比起無法說話的動物,能順暢交流的人類顯然是更好的服務對象。

更何況,納爾森的模樣確實很淒慘——他沒穿上衣,褲子的兩條褲腿被掛得破破爛爛,露出的皮膚上隨處可見被毆打造成的斑駁淤青,滿頭滿臉都是血與土——光是這麽看著,就讓人不由得感同身受地同情起他這些天的遭遇來。

只有當事人本人不這麽想。他費勁地從人們過度熱情的關懷中掙脫,把放著喬安娜籠子的推車拖到身邊,提高聲音問了一句:“有人方便搭把手嗎?”

由於旱季和近幾天的磋磨,喬安娜瘦了不少,但體重仍有一百多斤,納爾森沒法在不扯到她的傷口的情況下將她從籠子裏搬出來。

有兩個人快步朝納爾森靠近,卻不是來幫忙的。其中一人湊到他跟前,耐心詢問他是否有什麽地方不適;另一人則把一條安慰毯塞給他。

納爾森轉手就把毯子披到了喬安娜身上。

“我沒事,充其量有些腦震蕩。她才更需要醫療救助,”他回答前者的問題,“——她中了兩槍呢。”

周圍聲音嘈雜,兼職醫生一時沒有聽清,驚道:“您還中槍了?!在哪?”

納爾森無奈地苦笑,示意籠子裏的喬安娜,耐著性子重復了一遍:“不是我,是她。”

“哦。”醫生顯著松了口氣,卻仿佛在眨眼之後瞬間失憶,沒去檢查另一位傷員,而是繼續問納爾森,“您覺得自己需要心理疏導嗎?先生?”

“有就再好不過了,謝謝。”納爾森答完,還不忘再一次嘗試將大家的注意力引向喬安娜,“我想她應該也需要。她的經歷比我的可怕多了,換做是我,恐怕得患上PTSD。”

醫生又一次忽略掉了後半句話,擡頭喊同事:“喂,傑!這位先生需要危機幹預!”

一名矮胖的中年男人應了一聲,顛兒顛兒地小跑過來。

三番兩次被無視,納爾森不可能察覺不到這其中刻意的意味。他躲開名叫‘傑’的心理咨詢師朝他遞來的第二條安慰毯,皺起眉頭,指著喬安娜,厲聲問:“你們是都看不到她嗎?我說了,她傷得比我重,比我更需要治療!”

傑雖是業余兼職,但專業素養一分不少,面對無端指責仍保持著微笑,態度和煦而包容:“您說那只花豹嗎?我們當然看得到它。它的傷確實不輕,稍後我們會將它交給獸醫治療的。”

納爾森也不是會胡攪蠻纏的人,聽傑這麽表態,面色很快緩和下去。

他垂下眼簾,頹然嘆氣:“抱歉,是我太激動了……她這些天吃了許多苦,我實在受不了……”

傑用安慰毯裹住他,在他身邊坐下,理解地拍拍他的膝蓋:“您是太擔心它了,我明白的。”

面對著善解人意的聽眾,基本沒人能忍下傾訴的沖動,納爾森也不例外。他抓緊肩上的毯子,忿忿不平地控訴:“那幫盜獵者……世上怎麽會有他們那樣的人?他們藐視生命,罔顧法律,以戲弄、折磨她為樂——他們壓根不把她當人看!”“他們很壞是沒錯。”傑隨聲附和,接著話鋒一轉,又說,“可它——這只花豹——也的確不是人啊。”

納爾森一愣,若有所思地低下頭,不說話了。

傑誤會了他沉默的原因,語重心長地開導他:“我注意到您對花豹的代稱是‘她’,是否在您心裏,她不僅是只花豹,而更多以人的形象出現?別擔心,這現象很正常,畢竟您被綁架期間身邊只有她,您不自覺地把她擬人化、想象她是您的同伴、陪著您一同度過難關。這是為了應對壓力而產生的一種心理暗示,無傷大雅,過上一陣就會慢慢走出來了。”

納爾森聽著,不經意往旁一瞥,正撞上喬安娜的視線。

內在是人的花豹枕在沒受傷的前爪上,從絨毯底下伸出半個腦袋望著他,淺金眼瞳裏滿是對差別待遇習以為常的淡然和無聲的安撫:無所謂,常有的事,我從外表來看確實不是個人嘛。別較真了,就讓我先這麽待著吧,反正一時半會又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