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一百四十四只毛絨絨【二更】

丹說的像是英語,又不完全是英語,語調末尾帶著奇怪的轉折,是一種喬安娜陌生的口音。

但因為世界各地絕大多數語系中對母親的稱謂都大同小異,所以喬安娜聽得出來,丹喊的是‘媽媽’。

她一開始條件反射性地以為丹是在叫她,應了一聲,溫柔地問:“怎麽了?”

但她很快發現不對了——丹並沒有看她,一雙眼睛越過她的後頸,聚焦在遠處。

況且,她從沒聽過丹這麽叫她。小朋友要麽用從辛巴那學來的、小貓般的咕嚕聲喊她“媽咪”,要麽用納爾森教的單音節單詞、喊她“媽”。

喬安娜順著丹的視線望過去,看到了納爾森,和納爾森正打量著的飛機殘骸。

納爾森把攀附在機頭外殼上的藤蔓扒掉了一部分,駕駛艙部位的破損口露了出來,黑洞洞的,仿佛一張詭譎的大嘴。

喬安娜的思緒回溯到一年多前,那時這裏還是一片無花果樹林,她帶著流落草原不久的丹小朋友躲在一棵樹後,看著一個人劃燃火柴,拋進駕駛艙。

星點火苗“騰”地蔓延開來,火焰直沖而出,那麽明亮,那麽刺眼。

再然後就到了火災結束,她帶著丹回到一片焦土之中,只覺滿目瘡痍。彼時飛機已辨認不出原形,只有機頭的破洞一如既往,沉默而猙獰,貪婪地吞噬著一切企圖照亮其內部的光源。

“媽媽。”丹又喊了一聲,頓了頓,換成一種更加近似孩子撒嬌的叫法,“媽咪?”

喬安娜隱隱覺得有些耳熟,仔細一回憶,很快想起來了。

——一年多前,剛撿到丹時,小朋友成天啥都不管,就光帶著哭腔一叠聲喊媽媽媽媽,聽得她耳朵都快長繭子了。

也就是說,故地重遊,丹又想起了亡故的生母?

……她還以為他早已經把這些事忘光了呢?

光是想像一下小朋友會有多難過,喬安娜的心就揪了起來。

她湊過去,用鼻尖碰了碰丹的臉頰,試圖借此給他些許安慰:“別想了,都過去了,乖。”

濕潤冰涼的觸感吸引了丹的注意,他把目光轉回來,看了喬安娜一眼。

讓喬安娜意外的是,他的表情和眼神都很平靜,看不出多少傷心和悲戚,只是有些怔怔的,連帶著反應都慢了半拍,仿佛正置身在一個虛幻的夢中。

他微張著嘴,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發了一小會呆,終於,臉上除了迷茫,還冒出了幾分困惑。

丹再次扭過頭去看飛機殘骸,兩條小眉毛向中間聚攏,打成寫滿了問號的結。

他第一次遇到這麽復雜的情況,獨自處理不了,於是本能地向喬安娜求助。

可惜他稚嫩的小腦袋瓜不容許他想明白,也不支持他把自己的疑問準確表達出來。他支支吾吾,連比劃帶描述,半天說不明白,急得都快哭了。

喬安娜善解人意地蹭了蹭他的脖子,輕聲安撫:“噓,別著急,我懂了。”

其實很簡單,幼兒尚未發育成熟的大腦讓孩子們有著金魚般的記憶力,絕大多數事情轉眼就忘,但當一個情境足夠具有震撼力,同樣能留下永久性的深刻印象。這‘印象’,也許是一段對話,也許是幾個動作,也許只是一幅定格的畫面。

飛機殘骸讓丹回想起了似曾相識的場面,與這場面綁定的是生母永遠地停留在飛機裏的記憶,所以他本能地喊出了埋藏在潛意識深處裏的稱呼。

可這並不是連貫的記憶,沒有前因後果,顯得非常突兀。他被搞糊塗了,思緒混淆,難免暈頭轉向。

喬安娜把解決問題的方法告訴丹:“實在想不通的話,先把它放到一邊吧,別想了。”

口頭勸解無效,她按響毛絨玩偶,總算成功分散了丹的注意力。

花豹媽媽邊用玩具逗著小朋友玩,邊愁眉苦臉地暗嘆了口氣。

說實話,丹還留有墜機事故的記憶,是好也是不好。好就好在將來哪天有機會,他也許可以通過零星的記憶尋回尚存於這世上的親人;不好在……除了前面那點好處外全是不好。

她不知道丹觸景生情,想起了多少塵封的往事,但她寧願他一點都沒想起來,就當一個平凡普通的孩子,回歸社會,被正常家庭收養,健健康康無憂無慮地長大。

喬安娜越想越氣,忍不住擡起頭,狠狠地剜了納爾森一眼。

歸根究底,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都!怪!他!

安安心心接了意外之財,低調暴富它不香嗎?為什麽非要多事,來蹚這趟渾水?這下倒好,讓小朋友回憶起童年陰影了,之後說不定還要做心理疏導,節外生枝出一堆大小麻煩。

納爾森正好從飛機殘骸旁邊轉身往回走,被這一眼瞪得莫名其妙。

他回到車邊,放好工具刀,拿出毛巾擦擦手,猶豫了一陣,還是開口向知情者確認:“丹是因這架飛機失事被你撿到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