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一百零四只毛絨絨

戴著伊麗莎白圈、套著小白肚兜,以生平最羞恥的裝扮等手術傷口愈合的幾天,喬安娜從安吉拉醫生和其他人閑聊的三言兩句中得知了許多信息。

這裏是一個剛建起來不到半年的據點,隸屬於當地的民間野生動物保護公益組織。他們這幫人是自願過來駐守據點的志願者團隊,跟官方的護林員一起行動,與猖獗的盜獵者戰鬥,救援被盜獵者傷害的動物。

喬安娜就屬於得到援助的動物之一。

在手術室角落等待康復的幾天,喬安娜陸續看到了很多被送來接受手術的動物,有它們作對比,她才知道,自己的傷勢實屬很幸運了。

她見到過爪子被捕獸夾夾斷、腿骨直接從膝彎戳出體表的疣豬,見到被霰彈打中、半個胸脯血肉模糊的犀鳥,見到過才剛年滿半個月、因為吃了中毒的母親的奶水而中毒的小藪貓。

傷員中的絕大多數,都沒能活下來。

每每結束一台失敗的手術,王會站著沉默很久,安吉拉則會轉身面對墻角,無助而絕望地掩面垂淚。

獸醫是全能的,不論外傷還是中毒,不論是頭疼發熱、上吐下瀉還是失血感染,全都歸他們倆治。但他們其實與人類社會分門別類的專科醫生並無二致,都認真細心,虔誠地希望手下的每個患者都能痊愈,告別傷痛,健健康康地離開診室。

治病救命,這是使命賦予他們的天責。

沒有工作時,王跟著車隊出去巡邏搜救,留下的安吉拉則會跟角落同樣寂寞的喬安娜說說話。

有一次,她問喬安娜:“說起來,你會不會好奇,為什麽我們救的都是小動物,沒有跟你一樣的大一些的動物?”

不提還好,一提喬安娜就開始好奇了。

她原本閑著無聊,想到不知道遠在何處的孩子們,又感到焦躁,正在籠子裏來回踱步解悶。

聞言,她也不瞎轉悠了,坐下來,眨巴眨巴眼睛,乖巧等安吉拉博士①上課。

“哎,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能聽懂我說話。”安吉拉走過來,撐著膝蓋彎下腰,手裏的小木棍伸進籠子,幫喬安娜理了理身上的保護小褂。

——我確實就是聽得懂啊。喬安娜很想這麽說。

算了,還是不要為難愚蠢的人類的想象力了,換了之前的她,估計也沒法想象一只動物居然能聽得懂人話。

“因為啊,”安吉拉這回把重點掌控得很好,話題沒有因為突如其來的題外話跑偏,“不是我們不想救,實在是救不了。”

她看著喬安娜,眼圈漸漸紅了:“獅子、花豹、獵豹,原生態的大貓們都多漂亮,可偏偏是漂亮的皮毛,讓他們成為了僅次於大象的狩獵目標。”

“盜獵的人非常狡猾,每次我們收到消息趕過去的時候,現場都只會剩下一具屍體。那些家夥從來不會留活口,留活口幹什麽呢?他們只需要皮就夠了。”

喬安娜沒法說話,只能沉默。蹲在她面前的安吉拉像是突然找到了情緒的宣泄口,紅著眼眶,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

“我剛來草原那一年,救了一只小獵豹,他大概就——就這麽大吧,一丁點大的男孩。”她比劃了一個還不到喬安娜身長一半的寬度,“他那時還活著,但是身上的皮被……”

年輕的女獸醫搖了搖頭,眼淚終於滑落,再也說不下去了。

喬安娜在心裏嘆了口氣。

她就不該好奇這個問題的,盜獵者的心狠手辣,她還沒親眼見識過嗎?

她像之前每一次安慰安吉拉會做的一樣,把前爪從欄杆縫隙裏塞出去半只,遞給面前的安吉拉。

對於沒有絨毛恐懼症的人而言,帶著肉墊的貓爪和長長的絨毛也許真的是治愈神器,安吉拉小心地伸出手指,碰碰喬安娜爪背上的毛。

大貓的爪子毛摸起來並不像看上去那麽柔軟,相反,還有些粗糙的硬刺感,但她戳了兩下,很快便破涕為笑了。

她在衣服上隨便蹭了蹭眼淚,輕輕把喬安娜的爪子推回籠子裏:“安慰我收到了,好姑娘,你最棒了。”

喬安娜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趴回籠底的軟墊上。

講道理,她明明是來治病的,怎麽反過來還成了醫生的心理醫生?

無論如何,據點雖然條件簡陋,但相較於野外,衛生和醫療狀況已經很不錯了。喬安娜每天吃好喝好,按時換藥,恢復得比之前受野犬們照顧的時候還要快。

第四天,她又挨了一針麻醉,再醒來時,換到了手術室外更大的籠子裏,肚子上的刀口拆線了,小褂子也被脫掉了。據安吉拉醫生說,愈合狀態良好。

喬安娜很想看看傳說中‘好看的縫合’長什麽樣,可脖子上的伊麗莎白圈還沒摘掉,不論她怎麽低頭抻腰,厚實的塑料片都牢牢擋著她投向刀口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