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阮秋平猶豫了一下,然後說:“是我在這裏的一個朋友。”

旁邊的張管家聽了這話,表情有些微動,但並沒有開口說什麽話。

現任管家上次見阮秋平還是十六年前,在殯儀館。

當時阮秋平便是這樣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男人。

可在場每個人都知道,這個年輕男人和前些年裏偶然會出現的老人是同一個人。

——他是郁老先生的同性伴侶。

“朋友……”郁桓皺了皺眉,心底忽然閃過一絲怪異的感覺,“和我一樣也姓郁嗎?”

郁並不是一個很常見的姓。

“……不是。”阮秋平垂下頭,撒了謊,“同音不同字。”

似乎為了增加謊言的可信性,阮秋平牽起郁桓的手,在上面寫了一個“喻”字。

“他是這個喻。”

“阮先生,郁先生。”管家恭敬地對他們做了個請的手勢,“兩位先進來休息吧。”

阮秋平點了點頭。

可等管家為他們推開門的那一瞬,阮秋平卻腳步一頓,眼睛猛然增大——

等等!這別墅的樓梯旁可是有一整面的照片墻,上面有他和郁桓年輕時的結婚照,也有他們兩個人七老八十的老年照,一開門就能看得到!!!

郁桓要是看見就完了!

可已經來不及阻止了。

阮秋平還沒開口,就見郁桓已經一腳踏了進去。

阮秋平的心臟猛然沉了下去。

“……阮阮。”郁桓開了口。

阮秋平閉上眼睛,幾乎不忍去面對慘淡的場面。

完了。

全敗露了。

“你這位朋友審美不錯,這裏裝修設計得很舒服。”阮秋平聽見郁桓說。

……什麽?

阮秋平猛然擡起頭。

他這才發現——曾經那面郁桓十分珍視的照片墻已經消失了,取代那些照片的,是一幅中世紀的油畫。

阮秋平愣了愣,他看著那幅油畫,有些失神地說:“……他審美一直挺好的。”

張管家已經離開為他們準備茶點了,這裏只剩下郁桓和阮秋平兩個人。

阮秋平環顧了一眼四周,發現一切都熟悉得過分。

他已經離開了十六天,凡間已經過了十六年。

但十六年的時間,似乎並沒有在這處場所留下任何痕跡。

阮秋平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忽然彎下身子,拉開茶幾下的暗格。

他從那道暗格裏拿出來了一個音樂盒,然後打開,並在裏面看見了熟悉的糖果。

和十多年前一模一樣的糖果,一模一樣的包裝,生產日期卻是上個月。

阮秋平抓了一把糖果,朝著郁桓笑道:“郁桓,來吃糖。”

郁桓朝著阮秋平走過去,坐在他身旁的沙發上,然後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道:“阮阮是在上階段的實踐課程中認識的這個凡人嗎?”

阮秋平眨了眨眼:“……老師和你提起過我們上階段的實踐課程?”

“稍微提起過一些,但並沒有細說,只說你們的實踐任務是觀察凡間百態。”

不是觀察凡間百態,是觀察歷劫仙人。

但阮秋平並沒有糾正這個錯誤,只是點了點頭,低頭在糖果中挑選郁桓喜歡的口味:“沒錯,這個凡人就是我……觀察凡間百態時偶然認識的。”

郁桓忽然問:“上次封神典禮時,你妹妹說的那個抱了你,還親了你的凡人小男孩,便是你這位朋友嗎?”

阮秋平愣了一下,把挑選出來的糖果遞給郁桓:“你記性真好。”

所以便是了。

郁桓垂下眼,他當時忽略了一件事,小男孩兒也是會長大的。

郁桓緩緩剝開糖果黃色的糖紙,問道:“阮阮曾說,那棵蘋果樹雖是你種的,卻不是你的,是屬於一個凡人的。那麽蘋果樹的主人也是你的這位朋友嗎?”

阮秋平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嗯,也是他。”

阮秋平轉頭望向窗外,繼續說:“他說……他不要墓碑,只想我在他的墳上種上一棵果樹,說是想讓我見到他的時候,能摘個果子吃。”

……原來那棵蘋果樹下是墳。

原來阮阮將那個人的墳安置了天上,安置到了隨時都能見到的地方。

郁桓將剝好的糖果放進了嘴巴裏。

一種酸澀感從舌尖開始蔓延,很快就充斥了他整個口腔。

那酸澀過於濃重,讓郁桓一時之間分不清:此時此刻,他到底是嘴巴裏更酸一些,還是胸口處更酸一些。

窗外又是夕陽落下的好時刻。

阮秋平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子,一步一步走到了窗邊。

這裏真的是一點兒都沒有變化,連落地窗前的那兩輛輪椅,還好端端地在那放著。

這一黑一白兩輛輪椅,並列靠在一起,仿佛兩個老人靠在一起看夕陽的肩膀。

阮秋平在夕陽落下的余暉中,緩緩伸出手,輕輕地摩挲著那輛輪椅皮質的靠背,他唇角淺淺彎了起來,眼神也柔和得不像話,像是在思念著什麽似的。